第190章

陆宁远顿感浑身一轻,好像没有了重量,轻飘飘不在人世间。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了,好像不是他自己的,“那……那怎么办?”

他喃喃着,不知道自己此刻能做什么,除了也紧紧握着刘钦的手之外。

“我一直在这儿陪着你——”他想要再问一句“好么”,没有出口,怕刘钦说不好,便咽下没问。他甚至打定主意,哪怕刘钦不许,也要想法留在这里不动,刘钦看不见他,他只要站得稍远,刘钦就不知道自己还在。

他忘了宫里还有许多宫人,这样想着,越想便离事君之道越远,似乎也不像是忠臣行径。

刘钦果然摇了摇头,“今晚你留宿宫里,明天一早就满朝皆知了。”又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陆宁远没有回答。上一世他曾几次被刘钦下逐客令,这回他隐约感觉,刘钦询问时辰,不是真的想要知道,而是预备着说天色已晚,顺势赶他出去。

“他们知道也没关系,”他道:“没关系的。”

说完,他顿了一顿,瞧向刘钦,忽然想是不是自己不在意,刘钦却在意声名,所以才不愿他留下。但刘钦闻言只是微微一怔,片刻后道:“让人知道,没胆子议论我,对你就不一样了。”

从前他年少时不管不顾,喜欢周章,便要处处显露出来。他自然不畏人言,旁人看他,至多只是风流太子而已,谈不上什么恶名,但对周章就不同了。

那些诸如“衣带翰林”之类的话于周章而言意味着什么,那时候的他不懂,等入到夏营尝过苦头、等回国后身居人下,他才真正明白。可往事已不可追,他年少无知时犯下的错误,已经永远不会再改变了。

可是,那曾经周章以为永远不会为他所知的心境,在多年以后,却在今日的他的心中、对着另一个人浮出心头。是啊,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定是惜之重之,爱之宝之,岂会平白让人侮辱之、嘲弄之?他在茫茫黑暗当中,仅能拉住这一只手,但为了这个,他也愿意暂时将它放开,反正这些天也都是这样。

“嗯。”可是,陆宁远应道:“我不在乎的。”

刘钦又怔了一怔,重复问:“你不在乎?”他以为陆宁远是没有理解,但马上又想,以他的年纪阅历,不该不知道自己话中之意。

“嗯。”陆宁远也跟着重复了一遍,“我要留下来陪你,别人想怎么说都没关系。”

刘钦脱口问:“为什么?”

陆宁远也困惑起来,不知道刘钦为什么会问为什么。许多事情他从来都不曾在意过,也没想过该去在意,听刘钦认真问起,只得想一想答:“他们说的不重要。”说完,知道他看不见,拿脑袋轻轻碰了碰他的。

他动作很轻,刘钦却像被什么击中,愣在原地,神情当中有几分异样,可他深深控摄着心神,陆宁远瞧不出那是什么。

好半天后,刘钦在怔然中回神,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神情。他才了悟了刚才的心境不久,马上便又被教会了一个新的——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定是惜之重之,爱之宝之,岂会在意其他?

刘钦抓着陆宁远的手,在一片茫茫之中,只有它现出身形,温暖、牢固、可堪掌握。“那么回寝殿?”他笑一笑,“你是不是还没去过?”

陆宁远当然还没去过,见刘钦起身,两手忙从后面扶住了他,一颗心像是悬挂着的铃铛,让什么一拉,叮叮当当地摇晃起来。

内侍始终等在殿外,见状什么也没问,便去引路。

陆宁远左手从刘钦背后伸过,托住他的左臂,右手托着右边,在他身侧带他一起慢慢地走。刘钦摇摇头挣开,改为拉着陆宁远的手走。

在他心中,让人知道他和陆宁远有断袖之癖尚没有什么,可决不能让人知道他眼睛瞎了。陆宁远也不在意,只是手心出汗,悄悄弓起手背同他分开,下一刻却被刘钦紧紧捏住了。

如同打起一盏宫灯,在此时刘钦两眼当中,好像两人走过哪里,哪里就在黑暗中亮起一簇,台阶、石砖、回廊在脚下的方寸之地次第明灭。渐渐地,他走得更快了些,不再迟疑地用脚探路,他知道自己怎样都不会摔倒,所以放心地迈开步子。

走到某一处时他忽然想,这一世陆宁远或许做不成什么淮北长城了,没有一座长城是从皇帝的寝宫修出去的。外廷的人听说之后,还不知该如何说陆宁远,只盼不要太难听,不然他便没法装听不见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担心,陆宁远冷不丁地道:“之前你给我的那个宅子……你给别人吧。”

刘钦用了一小会儿才想起来,他刚登基的那会儿,为着赶陆宁远走,随手给了他一座宅子,但陆宁远到今日还一天都没住过,未来还不知道会不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