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池水清流,树荫弄影,曲江江畔层层叠叠的深绿浅绿翠绿当中,年轻的榜眼一袭红衣,如同当空伸来只手,一把扣在了刘钦身上。

那一天,刘钦的眼里再没有别人,也几乎没有了这世上的其他一切东西。现在他却第一次想,那天陆宁远也在么?他坐在什么地方?

是了,他曾说过那天他也在席间,原来他也是那一天的见证人,亲眼见着年少的自己在一瞬间被既轻薄、又浓重的爱情扼住咽喉。那时的他都想了什么?

想到这里,刘钦惊觉,从那一天之后,陆宁远便好像变成了一片空白。甚至一直到陆元谅蒙冤身死,两人之间的交流也不过就是那一副不好看的字、几滴含在眼里的热泪、还有一个分别前的拥抱。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此后陆宁远与他只偶尔有书信交流,再后来国难当头,音信断绝,再见面时彼此已是陌路。

他们像两条相错的河流,从一个小小的岔路开始,从此便各奔东西。可是流出两世的时光,千里万里路后,竟然又让他们再一次相遇了。

不同的经历让他们混入了不同的沙石,他忍不住想,他是否变得足够的好,能给陆宁远真正的爱,而非怨怼。爱情的箭雨落下之后,这次可是又会血流盈野、一地狼藉?

刘钦握住陆宁远抱在他身前的手。似乎除去他重伤时之外,它们常年都是温热的,比他的还要更热。

“靖方,”他忽然道:“我要当一回荒唐昏君了。”

陆宁远还未会意,刘钦已在他怀抱当中转回过来,一边吻他,一边压来。陆宁远没有使劲,便慢慢坐在了地上,刘钦俯身追上,唇舌没同他分开片刻。

脑袋碰上草地的时候,陆宁远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一瞬间的时间他想:已经到了晚宴时候,群臣都在等着,他该进一句谏言。

但也只有一瞬间,下一刻他便忘了。只是一次,应当也没关系的吧?

他多想再抱一抱刘钦,继续吻他刚才还没来得及吻到过的地方,想把自己身体的每一处都紧紧贴在他身上,想他像刚才一样用手抚摸过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想同他那样亲密地紧紧相连。

刚才刘钦问他疼不疼,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他应当是疼的。可是他看着刘钦,此时此刻,就在他的眼前,就在他的怀里,同他仅咫尺之遥,甚至连咫尺都没有,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那两片鲜润的嘴唇,那在他鼻子里、喉咙间的一道一道轻轻的吐气声……只是看着、听着、感受着,他就把什么都忘了。

他如何还在这里呢?

不可自制地,他又一次起了反应,可他身上最快乐的地方不是那里,是他的心。是他的心被填满了,被注入一道一道难以名状的激流,满溢起快乐的海,摇晃出一个一个浪头。肚子里涌起无数泡沫,他终于难以忍耐地发出今天第一道轻哼。

下一刻,他就羞涩地咬紧了牙。泡沫炸开,马上又涌起更多,他简直不在人世间了。

刘钦也怔愣了。

最早的最早,当他转身的时候,他只是想和陆宁远说:不必嫉妒谁,忘了他,我也忘了他了。即便他现在不在湖南,就出现在这里,此时此地,难道他还在你我中间么?

可陆宁远的顺从,接纳,紧紧拥在他背上的两手,无声却热切的注视,让他再说不出话。

语言已不存在了,思绪是无人拨动的琴弦,只在无人的角落,轻轻颤着最后一点余响。刘钦闭一闭眼,在千丈崖边涌身而下,跃入同样快乐的海,然后被海浪高高托起,浪尖温柔地握着他的脚踝。风在耳边吹拂,水沫轻轻抚过他的脸颊,是那样地爱怜。

这一次,他不是跌得粉身碎骨了。

于是他纵情自恣,又时而有一瞬间的清醒。多少次以来形成的本能让他在迷乱之中仍时不时偷眼望着陆宁远脸上神色,看他是不是正同自己一样也沉醉其中,担心自己偶然一下的毛躁,将他从沉醉当中惊醒,然后像记忆里一样,脸上露出复杂、隐忍的悲伤之情,用力按住他肩头的手在下一刻便要变成推拒。

可是没有。他翻来覆去,在海浪当中跃起又跌下,这白色的浪花却是这样茫茫无际。他如一叶小小的扁舟,落在无边的大海上,向东向西、向南向北,有哪里不可往呢?

在树影下,在草地上,在溪流里,他以为自己不可能再有这样的冲动了,可在他身体当中翻涌的东西,却一刻比一刻愈加浓烈。

他不知疲倦地纵情挥洒着,然后在这挥洒当中,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爱情只有一种,不论是淡淡的清甜还是腻得发齁,不论现实如何,也没有别的考量,在爱情灌入的这一刻,它只有甜蜜,不再有一丝一毫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