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第2/2页)

好一阵子,刘钦终于缓过口气,没有回答陆宁远一句话,又道:“你去开封,有功无罪……别的事……和你无关。”

陆宁远这次听清了,他虽然一时不懂,仍是仓促安抚道:“好,好,你别着急。”

在刚才两人谁也没意识到的时候,他的手已经又一次牢牢抓在刘钦手上,刘钦回神,这才察觉,没再挣开第二次。

他听陆宁远反而不再提开封之事,也渐渐平静下来。陆宁远等了一阵,执着又问:“是胸口痛么?你的伤……伤在肩膀上是么?我看一看……我看看好么?”

“不好。”刘钦脱口道。

从他真正恢复意识之后,除去林九思之外,就只允许两个人近身、为他更换包扎、清理伤口,就是朱孝和德叔,其他人一概不许。

听闻在他病着的时候,徐熙曾为他吮过疮,朱孝向他说起时,他第一反应却也不是感动,只觉诡异,既不相信此事会是徐熙做得出的,又兼一阵嫌恶。

换药时他如果低头,自己是看得到开在前胸上的那个创口的,简直丑陋非常,令人作呕,更不知背后那个如何。

他长时间平躺着,将它压在下面,又不透气,想必只会更糟。让别人看去,他实难接受,谁也不行,因此陆宁远问起,他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被他拒绝,陆宁远有一瞬的呆滞。从见面以来,他好像就带着一种木然,又好像惊弓之鸟,摇摇欲坠,现在他抿起了嘴,刘钦知道,之后很久他都不会再言语了。

“对不起……”可是陆宁远道。

他微垂着头,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压着他一次一次碾过去。

刘钦知道那是什么,可不知道他这会儿为什么这样伤心,好像对他十分珍爱似的,既然这样珍爱,之前又不肯来,等他成了废人,且病且死,却又跑到他的床边声声啜泣,何必如此?

“别这样,我没什么事。”刘钦看着陆宁远,尽量温和着道。

他恢复了心神,也就想起了见陆宁远之前就决定要做的事。他要收起那些锋棱尖锐、扎人肺腑的东西,不让它们显露人前,尤其是陆宁远的面前——尽管他就是靠着它们才真正闯过那么多生死交界而捱了过来,现在才能躺在床上,同陆宁远说话的。

在昨天,在看到陆宁远的第一刻,他才恍然明白,那一次次在将死之时重新撑起他的,那样强烈的恨意,不止是向夏人,向呼延震,向秦良弼,向他自己,原来还有一分是向着陆宁远的。

是恨,他活下来,竟是为了这恨,而不是什么爱意,不是他多么刚强,甚至也不全为了什么责任。

可这恨让他惶恐,也嘲弄着他的志向。

他当然知道,于国于军,去开封就是那时最好的选择,若非如此,怎么能一举跳出夏人的操弄,把这一战的主导权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更何况最后的结果又这样好!

它不是更加证明了,陆宁远就是对的,他那时就该如此么?一力支持他的自己,也要跟着名垂青史,在这雍夏两国十余年的战事间狠狠涂上一道笔墨。

可他为什么会恨?还是恨陆宁远。

这恨生出,他便是私心自用,斤斤计较,不顾大局,口是心非,他既不是圣明天子,也不是一个宽和的爱人。他要把它们全都抑下,不让陆宁远,不让任何人察觉。昨天他一时失态,今日绝不可再重蹈覆辙。

“不用担心,死不了,大夫说已经没大碍了。”刘钦重复着又道,遮掩去一切,把天性中的刚强重新穿在身上。

眼下的这些都是他该受着的,从他决心亲征那一天开始,他就该想到这一日。

母亲说得对,那所谓的“天命加身”,不过就是一句压服人心的谶语,它当不得盔甲,也不是免死金牌,刀箭不会因为他是皇帝而避开他,只会更多地往他身上落下。

事已至此,他只能受着,不受又如何?自己的血只有自己往肚子里咽。他从不为做过的事而感到后悔,陆宁远也不必如此,这件事就此揭过了,谁也不要再提,接下来他只要待陆宁远同从前一模一样……

“让我看一看伤口吧,可以么?”哀求般,陆宁远坚持着又道,“我不知道能碰你哪里……你伤得很重……我给你上药,好么?”

“不好。”然而,在深思熟虑之前,刘钦已经又一次道。

说完,他自己也是一愣。话既出口,何能收回,他忽感疲惫,伪饰尽去,闭上眼道:“我累了,你出去吧……让德叔来。”说完再不言语。

他闭着眼,听陆宁远急促的呼吸在旁边又响了好一阵,除此之外再没有半点声息。又过一阵,呼吸声渐渐高了,一道极轻的脚步一声声去远,在门口顿了一顿,随后开门关门的声音响起,陆宁远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