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陆宁远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一时间,旁人都没有动作,就连被踉跄拉开、一跤跌坐在地上的秦良弼本人第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在原地愣了一愣,随后才拧起眉头猛然大怒,一张面孔腾地黑了。
他张了张口,猛地在地上一个挺身,余光却忽然瞥见靠在床头的刘钦,那一挺便陡然收了几分力道,只将自己拔起来,在地上重新跪得直了,却未站起,和陆宁远鼻子顶着鼻子——其实以他的身量,即便想要如此也不可得。
他怒气勃发,脸上神情有如黑云漫卷,紧盯着陆宁远的两只眼睛隐隐烧着火,可他在出口之前,生生将嘴里的话抑下了,只是问:“陆总兵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尽力压低了声音,可他话一出口,不大的房间当中仍是嗡地一响。任谁都能听出这声音当中压着什么,引得人心里也跟着一颤。
陆宁远不答他话,同样跪倒在地上,对刘钦道:“请陛下允臣兵马入城,与秦将军换防!”
“为什么?”刘钦已经从刚才的震惊当中回神,明知故问道。
陆宁远低了低头,不带半分委婉,好像也全没考虑过下一刻的局面,竟然就这么直接道:“臣恐旁人行事多纰漏,难保万全。故请陛下将城防之事全权交予臣。”
刘钦心里本来已经有所揣测,却万没想到他竟会直接这么说出口,不禁又惊了一惊。那边,秦良弼的呼吸声猛地一粗,张口便喝:“陆宁远!”身子在地上一挣,盔甲哗啦啦响,一只手已经扯在陆宁远领口上了,若非刘钦在场,恐怕他已经一拳挥下。
可他毕竟还存着最后几分理智,没有敢在刘钦病榻前面大打出手,一张脸由黑转红、又涨成了猪肝色,两只眼睛瞪得像牛眼睛一般大,好像要从眼眶当中凸出来,死死盯着陆宁远,看着好不吓人。
徐熙算得上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般场景,一时竟也来不及有何反应,既不敢在秦良弼怒火正盛时触他的霉头,也怕万一今天明显不大正常的陆宁远发起疯来,不可控制,自己樗蒲贱质,可抵不住两位大将一拳一脚。
这当口是缓和两句,还是趁此机会在刘钦面前狠参陆宁远一本为上?只不过按眼下局面,一句话没说对,只怕两人马上就要打起来,误伤了他还是小事,刘钦本来伤重,情何以堪?
他脚下动动,往床边走近几步,也离着秦、陆两人更近了,终于平心静气地道:“两位将军御前失仪了。”算是不偏不倚,不拉偏架。
秦良弼神情狠戾,闻言还是猛地撒开了手,跪在地上喘着粗气。陆宁远让他抓着领口时,两手便垂在身侧,看着不像要还手的意思,只是浑身绷得紧紧的,也没什么友善之意。
半晌,秦良弼粗声道:“臣失礼了!陛下恕罪!”两只碗大的手攥成拳头抵在地上,手背上的青筋还高高绽着,像是要崩出来。
陆宁远却没有请罪,只是跪在那里,微低着头,仍和刚才一般模样。
让徐熙一打岔,刘钦也即再度回神,隐约明白了陆宁远心中所想,不知道他到现在是不是有了一点悔意,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可陆宁远只留一个额头和一只鼻子给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该用谁,不用谁,我自有定夺,何用旁人多嘴?”刘钦冷冷道。说这话时,他谁也没看,说完之后却又转向秦良弼,“刚才的士卒哗变,是怎么回事?”
他前一句压了陆宁远,后一句用“哗变”二字,在秦良弼脑袋上面也敲了一敲。秦良弼果然脸色一变,声气马上细了,急道:“不是哗变,陛下,不是哗变!是军士们闹了误会,有几个人闹将起来,只是动静大了点,也马上就被扑灭了,绝没有哗变之事!”
他怕自己解释的不清楚,说完了紧跟着不停口地又道:“臣赶过去的时候,就已经平息了,之所以阵仗显得这么大,是城里有人以讹传讹,以为城门口出了什么大事,这才乱起来。其实就是这些天军中有些传言,又赶上城下夏人煽动,就有三两个士兵闹了迷糊,说了些胡话……”
刘钦打断道:“胡话是什么?别遮遮掩掩。”
秦良弼几乎忘了陆宁远之事,让这么一追问,明白今日不能善了,禁不住头上汗出,抬手摘了兜鍪,搁在地上,一副请罪之态,“是,陛下要臣说,臣不敢隐瞒,只能斗胆直陈……”
他小心看了刘钦一眼,咬咬牙道:“这两日军中一直有传言,说陛下已经山陵崩了!臣虽然让人压下,但流言长脚,跑得比刮风还快,士卒间彼此传话,抓不住现形,也压不住……夏人派了奸细煽风点火——臣已经抓了几个,绑了起来,陛下下令,马上就可以提审——还有在城下拱火的夏人,鼓吹自己来了多少人马,还有多少正在路上,马上就要给亳州团团围住……就有脑子糊涂的,当真信了,担心困死在城里,想要——想要自己谋个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