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刘钦知道陆宁远心神不宁,这才没叫他来议事,以为他去了军中,难免耽搁很久,却没想到他忽然不打招呼赶回来,还冒失闯进屋里,既不能把他晾着,就只能招呼过来,果然就遭秦良弼一通抢白。

他们两个谈不上有什么旧怨,近来却很是有些新仇,搁在一起就让人头疼。以前顶多只是秦良弼看陆宁远年轻、资历又浅,受不得他在自己上面,心里头不太乐意而已,现在龃龉未平,反而愈演愈烈,许多事杂在一起,已经不是一两句话能宽解的了。

秦良弼语带不善,明知道陆宁远的状况,存心要他难看,但陆宁远身为国家大将,问计于他也无可指摘,刘钦没出言喝止,脸却沉了一沉。

秦良弼见了,脸上刚刚挂起的表情登时收了,规规矩矩坐着,但也没把刚才的话收回来。

“是。臣以为凭狄庆的性格,他不会离开河南,要提防的,乃是曾图军离开此地,往山东支援。”陆宁远谁也不看,只低头看向刘钦,“曾图所率,大多乃是汉人编成的伪军,他投靠夏人之后,为求自保,又常常率麾下士卒力战,在各路伪军当中算是能打的。狄庆不会在意其长途跋涉、两线作战,只会哪里需要,就将他调去哪里。因此曾图是最可能离开河南的,要提防他拔营。”

马上便有人道:“曾图两天前已率部离开亳州近郊。”

刘钦问:“既然如此,怎么把曾图留住,你有什么法子没有?”

他口中发问,心中却想起另一件事。

陆宁远所说的“凭狄庆的性格”,这句判断听着轻描淡写,其实却省略了些东西。他已经听说,陆宁远同他会合前与狄庆有过一次激烈交手,当时甚至在狄庆脸上削掉块肉。

自从两国交战以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对方这种级别的将领、更是皇亲身上留下这么重的伤。夏人同他们不同,割发不能代首,但伤了脸面,那也和取他性命没有差别了。

陆宁远敢判断狄庆本人不会离开,凭的不仅是狄庆的性格,更是他自己当日的战果。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却故意隐去不说,不肯丝毫居功。

这几日陆宁远大失常度,行事处处都是他以前所未见的,处处出乎他意料,但这件事做来,却终于让人有熟悉之感了。

听他发问,陆宁远答:“在他离开之前,破此一军便是。只是事涉机密,请容臣后禀。”他答得很快,决不是临时起意,看来是事先已经想好。

怎么陆宁远在他身边时一问三不知,离开他一会儿,就什么都想明白了?他还能让人变蠢不成?刘钦向陆宁远看去一眼,目露不满,陆宁远稳当接住了,身体微微向前倾着,有那么一会儿,刘钦甚至感觉他拿眼神拥了拥他。

刘钦对陆宁远自然十分信任,秦良弼却不是。他是知道陆宁远这两天成什么样的,听他这会儿对答如流,神神秘秘地说什么“后禀”,疑心他是虚张声势,想随便糊弄过去,追着他道:“既然军机不可泄露,已经拖了几日,实在不宜再磨蹭,还请陛下速速屏去旁人,早定大计。”

刘钦靠在床头,偏过头看了看他。秦良弼神情坦然,甚至带着几分忧色。刘钦收回视线,如他所愿,对众人道:“虎臣和靖方留下,其余人先回去罢。”

众人领命,纷纷起身,正往外退时,忽然听见一声,“臣要弹劾江淮总兵陆宁远!”

屋中忽地一寂,所有人都顿住了脚,原本已经退出去的人不知该不该离开,也站在原地。

刘钦向出声之人瞧去,因那人说话时跪在地上,被旁人挡住,费了阵功夫才看清楚,说话人是一个叫申维的,具体什么官职,刘钦记不太清楚,行在文武众多,他也不是人人都能记得官职。

在一瞬间,刘钦想:陆宁远会让人弹劾什么?当初陆宁远去开封,他已经在众人面前说过是自己的意思了,难道申维还敢拿这个生事?不是这个,难道是陆宁远这几天有什么出格之举?莫非是杀俘?但于陆宁远而言,杀俘之举罕见,于旁人而言却是常事,秦良弼就在屋里,申维还能绕过他弹劾陆宁远不成?

申维不敢等刘钦追问,马上便继续道:“陆总兵在开封时,收买人心甚众,当地百姓呼为‘神君’,沿路相拜,陆总兵只坦然受之。后来其率部出城,百姓牵衣相拦,如失父母。似此羁縻之举,请陛下明查!”

刘钦原本漫不经心,忽然间心头一凛,不经意间坐直了身体。

他久浸宦海,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每日所见、所思都较常人为多,早有一种本能刻在骨子里面,听见“神君”二字,心里咯噔一下,不需刻意想象,申维口中所述之竟已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