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从四月中开始,原本旱了一春的太平府就笼在茫茫细雨当中。

春耕已经错过,这场迟来的雨连绵下了五天有余,时而如轻烟薄雾,把水汽轻掸下来,刚放晴半日,马上却又雨脚如麻,隆隆的雷声在当涂县城的城头不住滚过,忽然间骤雨倾盆,雷霆之威席卷天地,整座城好像都在一道道惊雷电闪当中轻颤。

这样的天气,翟广没有窝在帐里,此刻披一件蓑衣,带了几个人,冒雨在城外打马转过一圈。

几年过去,他面目没有太大变化,皮肤仍是黝黑,左脸上那道长疤经过风蚀沙打,好像愈发深了,眉毛仍是粗,像是拧了两根麻绳在额头下,嘴唇上的髭胡同样又黑又浓,像是多年没有好好洗过,但让瓢泼大雨浇在脸上,也没有半点变化。

厉风如狂,撕扯着他身上的蓑衣,几乎要将它撕成一片一片,翟广却在马上坐得挺直,抬手向前面指了一指。

“雨这么大,墙根都泡酥了。”

宋鸿羽会意,“好!等雨停之后,马上攻城,其他地方佯攻,把精锐放在这里。”掏出纸笔,拿嘴舔湿了毛笔,拿袖子略擦了擦马头,垫着在纸上记下方位。旁边人张开蓑衣帮他遮雨,宋鸿羽匆匆画好,赶紧把纸收进怀里。

因雨声太大,两人说话时像是扯嗓子喊,但附近几丈内都是亲信,也不怕让别人听见。翟广道:“不等雨停,雨小一点马上动手。”

宋鸿羽一愣,马上明白雨停之后,官兵就会抓紧防备起来,下雨时虽然城砖湿滑,火器也用不得,但官兵万万想不到他们会在这时就动手,他们放松警惕,就容易找见什么破绽。即便没有马上得手,等雨停之后,也已经将官军的力量消耗了许多,那时再用火器,效果可能更好。

他抬头看看天,见风扯着漫天一疙瘩一疙瘩的浓云已经向西南飞走,在心中算算时间,“雨快小了,我先赶回营里安排。”

半个时辰后,翟广军忽然打开营门,士卒动作快如霹雳,顷刻间就将一应攻城器械推出。在他们刚刚出营的时候,城头士兵正在躲雨,因雨雾浓密,几丈之外就瞧不清人,官兵第一时间竟没发现,等看清的时候,他们已经将攻城器械组装完毕了。

官兵连忙去报告长官,长官这时才回到城头,从女墙后边往外一看,口中先骂了一声,转头又下城去禀告他的长官。还没等他回来,翟广已开始攻城了。

当涂县不算什么大县,但因为此前翟广已经攻破各处,当地官员有了准备,翟广开始攻城之后,很快便发觉此地比自己想象的要棘手一点。

大雨泡软了墙根,但翟广部的火药或多或少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潮,士兵们顶着石头和箭雨好容易把火药埋设在定好的位置,没成想第一下竟哑火了,士兵们拼着死,第二次埋了火药过去,才终于把墙角炸开个洞,两军马上便开始抢夺。

翟广军的士兵飞快地凿着墙砖,动作极快,想要把洞口扩大,让人马能够通过,墙后面的守军却拿枪搠来,又拿木栅将洞口堵住。

城外的士兵又去破坏木栅,拿刀砍、拿火烧,城头却又浇下热油。当涂城池不高,滚油落到人身上还冒着泡,浇到谁身上,谁就是一阵惨叫,皮肤溃烂,血和油流到一处,疯狂拧动着四肢,旁人想要救护都无从下手。

后来攻城的士兵顶不住,只好从那里退后,两边就这么僵持下来,每一天都互有损伤,一连多日,当涂城只岿然不动。

翟广却并不心急。同从前被朝廷打得东逃西窜时不同,自从扎破天败亡,翟广再度独当一面之后,他不必再奉什么人为所谓的“盟主”,事事受人辖制、同人商量,顾虑着旁人的脸面,行止都由自主。

按他最早的想法,不应当主动和官军起什么冲突,而是应该找好一个地盘安顿下来,借着当地百姓的支持,暗中积蓄力量。

事实上,这两年来他也是这么做的。士兵们农忙时耕种,农闲时操练,不住吸纳着绝路来投的贫苦百姓,甚至还有逃脱出的奴隶、罪犯,兵马一日壮过一日,却静悄悄的,不但极少与官兵对抗,甚至还刻意隐藏了自己。

相当长的时间里,关于他的消息到处都是,朝廷却连一条准确点的也探听不到,他像是天上的鸟,水中的鱼,朝廷只知道他还活着,知道他早晚一天还要露面,却不知道他在哪里。

听说朝廷的改革如火如荼,听说有的地方人心惶惶,又有了新的民变,但这些和翟广都没有什么关系。他蛰伏着,抓紧一切机会壮大自身,终于借着去年的一场霜冻和今年春的大旱,振臂一呼,惊雷乍响,再一次出现在天下人的眼前。

而他之所以判断时机成熟、之所以选择这个时机再度起兵,刘钦离开京城,便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