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调查多日,朝廷对安庆王刘绪的惩处终于下来,除了按制退回侵占田亩之外,还需额外赔给长信侯李蔼家眷十亩良田,此外罚俸一年,禁足三月。
于亲王而言,罚俸再长时间都不痛不痒,毕竟像这样的勋贵,谁也不靠俸禄吃饭,这惩罚自然算不上重,更多的是打在脸上不好看而已。此事之后,刘绪当真没再踏出府门半步,无论谁来,一律闭门不纳。
他本来就是小心谨慎的人,挨了敲打,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心中如何懊悔,旁人不得而知,曾同他刻意结交过一阵的崔孝先却不安了好一阵子,拿不准他在刘钦面前说了多少,有没有为了脱自己的罪,把他给卖出来。
但观望许久,刘钦似乎都没有动他的意思,反而因为前线大败叛军,连战连捷,而对一众臣僚都有封赏,就连他也包含在内。
长子崔允文一向受刘钦重用,在薛容与面前也是红人,自是不待言的,在朝臣当中一向名声不好的次子崔允信也升了官职,做了刑部侍郎。他自己更是加了少师的虚衔,等日后万一立了太子,一个太子太师,估计也是跑不了他的。
又等了多日,陆宁远在南边追亡逐北,横扫叛党,秦良弼在北边也收取了河南,朝廷上日日都传好消息。崔孝先从惊疑,到松一口气,最后又颇为自得,想幸好当时同刘绪走动不多,跳船没有跳得太早,不然岂有今日?
得意之下,却一时没想起来当初刘钦要除岑士瑜的时候,也是先给他封赏,让他位极人臣、尊容备至的。
他现在已是文臣之首,亲王见他,往往不是他给他们行礼,而是刚好反过来。有时就是他想按规矩行事,那些刘氏亲王马上便诚惶诚恐,连连避让,说什么不肯受他这礼,甚至在路上碰到他的车架,离着八丈远外,就要停下车恭敬避开。
人臣之贵,亦已极矣。崔孝先想着水满则溢,月盈而亏,自己该低调些行事,贵乃可久,每天早上穿上朝服出门前,都提醒自己旁人面前谨言慎行,可朝班上一见薛容与,总忍不住马上破功。
他历任两朝,深谙事君之道,本能感到薛容与官职虽然在他之下,但却真正是让刘钦拾进眼里的人,是他最大的威胁。
薛容与借着改革之名,邀宠于上,更又纠集了一众官员,唯其马首是瞻。反对他的,他就让言官攻讦,支持他的,他就向天子举荐,刘钦对他宠爱非常,十个人里,往往答应八个,长此以往,朝中岂不都是他薛容与的天下?
候朝时见了薛容与,崔孝先原本面无表情,见到他却带起笑意,对旁人道:“有松者,非木非草,高可摩九重之天,近看却无尺寸之茎,是何松也?”
旁人会意,笑着答他:“是瓦松。此屋其形似松,却高不及尺,生必依瓦,无瓦不活。傍于广厦,则有参天之高,长于片瓦,则侏儒短小,上不接天、下不及地,虽名为松,却是名不副实之辈,只能傍人而已。”
薛容与刚寻好位置站定,正好听到这一段话,向着崔孝先看去一眼。崔孝先精神一振,已经做好准备和他打一场嘴仗了,谁知薛容与一言不发,只冷哼一声,把眼挪开了。
谁知一上朝就收到了齐光远擢升至工部左侍郎的消息!
齐光远是薛容与的死党,这一年来没少给他出力,崔孝先原本想着弄不掉薛容与,也该把这人按死,谁知手指缝里还是走脱了他?若非自恃身份,崔孝先真要当朝跳脚了不可。
但紧跟着朝廷上就议论起前线的捷报,刘钦问:“各地相继底定,之前的地方官员损失太剧——”
他没有直言,朝臣们却都知道这些人大多是让翟广杀了,不禁心有余悸,但想着贼首已经就擒,战胜之喜也就变成双份的了,“需要朝廷重新选任。吏部呈上的各地官员名单,我看过了,改了几个人,其他人大家看看,有没有什么异议。”
崔孝先一惊,这才知道薛容与今天八风不动的真正原因,更惊的是此事自己居然没听见一点风声!
刘钦亲征也是,亲征的决心定下,竟然完全没有知会过他,薛容与他们轮番劝谏过几回,他却是和朝臣们一齐知道的。
他心中一时焦急非常,知道今天被人打了个猝不及防。
名单他事先没见到过,自然无法和同僚讨论,确定集中攻击把谁拉下,对谁则要置之不理、暂时放过,在哪里能安插进自己的人,替换什么人合适。
敲定名单绝非一日之功,可怎么能把他瞒这么死?
他猛然抬头,天子高居御座,面色沉静,目光深深,没有看他,他却觉着从里面分出束眼光,正若有若无地萦在他的身上。
我彻底失去圣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