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第2/3页)
他看过一遍,把遗表合上,下意识要放进怀里,顿了顿手,搁在桌上,让人收去。
那边,林九思仍在忙着,李椹、韩玉等人焦急地围在床边,抻长脖子看着,却不敢离得太近,碍大夫的事。
其中有几个将领,刘钦以前只听过名字,还有的只见过几面,却能看出此时正心焦不已。看他们脸上的神情,此时若有办法让他们代陆宁远去死,同他一命换一命,怕这些人也会毫不犹豫立时答应。
陆宁远在军中的威望,不亲眼得见,旁人怕是无法想象。甚至他最终选择这样的死法,就是考虑到了此事。
在众目睽睽之下坠崖而死,便免去了麾下将领对朝廷可能的猜疑和寒心,也不会有有心之人在日后加以利用,拿他的死兴风作浪。
而于刘钦而言,若以皇帝的身份来看,陆宁远实是死在了恰如其分、不早不晚、最适合不过的时机,而日后史书之上,为他这样的死,刘钦也永远不会背什么鸟尽弓藏的名声。
陆宁远的忠诚真是乖觉到骨子里了。
“陆帅,陆帅!”
“陆帅好像说话了……”
“陛下!陛下!”
刘钦闻声过去,旁人自觉让开道路,让他走到床边。
陆宁远嘴唇翕动,喉咙里发出轻响,刘钦看看林九思,见他并不阻止,便在陆宁远身边坐下。
陆宁远声音含混,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好半天,刘钦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只是感觉他发出的是一个一个毫无意义的音节。
慢慢地,他从陆宁远的呢喃中拼出第一个完整的句子。陆宁远紧闭着两眼,艰难道:“对不起……”
刘钦陡然一惊,像被什么压下来,几乎动弹不得。他定定神,轻轻地问:“什么?”
大约是听到他的声音,陆宁远喉咙滚得更加厉害,又有好半天的功夫,刘钦什么也听不清,只是感觉他一直竭力想对自己说些什么。
这时他心里的话,定是那足足几百封书信中所不见、在他清醒时也绝不会向刘钦诉说的。刘钦不由低头向他凑得更近。
“我……不好……”陆宁远道:“忘了……吧……忘了我……”
刘钦没有说话,过一会儿,他自己却挣扎着又道:“不……别……别忘了我……”
“别记恨我……不、不……”
“不,还是忘……忘了我、我……对不起……”
最后他把声音从喉咙当中挤出,轻轻、又奋力地道:“雀儿哥!”
刘钦猛然一怔,第一反应竟忘了看向屋中旁人,而是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后来陆宁远睡了过去。
刘钦终于没有将他推下,而是把他给拉了回来。
林九思说,若无意外,陆宁远应当是脱险了。没人在此时还去在意他的前一句话,屋中不管文武,全都松一口气,还有人干脆一跤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刘钦没有守在旁边,而是去了陆宁远的营里。
除了最一开始的时候,他很少住在陆宁远营中,同他麾下将士也再没说过几句话。
这一次他是微服出行,于朝廷是绝密,偶有曾经在典礼中曾睹过龙颜的,此时在军中见他,也不敢声张,大绝多数将士都不知他的身份,只是看他身边有韩玉陪同,对他颇为恭敬。
在军营里,刘钦知道了许多从前不知道的关于陆宁远的事。
他看了陆宁远平日穿的衣服,大多都是布衣,十分朴素,一看便是穿过许多年的,大多数他都眼熟,虽然上面不至于有什么补丁,但有几件,袖口那里都磨得破了,破口不大,他就始终没有更换。
他问了陆宁远平日的饮食。他在营中,几乎一直都是和士卒一起用饭,别人吃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从不吃什么额外的东西。
士卒有肉吃时,他就跟着食鸡餐猪,军粮不足的时候,他也跟着吃糠咽菜,像牛羊鱼虾这种东西,普通士卒吃不到,他一年当中就也几乎从不食用。
他问陆宁远平时都做什么。交战的时候,自然是不遑启处,平日没有战事,他白天就巡查各营,检查士卒习练、检查各项军械,处置从各地发来的军报。
夜里若无紧急军情,他就一个人在帐里,有时是看书,有时是给刘钦写信,但这时候往往赶人出去,韩玉也不知具体情形。
几年如一日,他从没有过任何享受,也没有任何娱乐,旁人看来,他活得几乎了无意趣,好像他只是寄身于此,生居天壤之间,忽如飞鸟栖枯枝。
从别人处他还得知,陆宁远也曾活得有几分人味儿过。
忽然有一天开始,行军到河边,旁人招呼他下河洗澡,他却一反常态,摇头拒绝了。
张大龙不解,问他,他不答,张大龙强又追问,伸手扒他衣服,逼得他没有办法,只得私下里偷偷对他说,他要写信先向刘钦确认,看刘钦是否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