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魔族, 幽都。
景濯换回君侯玄裳,眉目间笑意隐没,周身因此显出难以接近的冷峻。
墟渊上的箭光, 鸿蒙秘境中的箭光, 息棠在不同时间下交错的眼神,和她将自己强行送回九幽, 无异于逃避的举动。
景濯说不清自己如今是怎样心情, 竟也难得觉出几分茫然。
昔年旧事是他和息棠之间无法回避的陈伤,原来就算伤口愈合, 再提起时,也不免会牵扯出剧烈痛楚。
景濯已经坦然接受这些过去,不能接受的, 反而是息棠。
她所顾虑的,逃避的,究竟是他,还是别的什么?
景濯垂目,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对于息棠心中所想, 他总是不能把握。
前方凉亭中, 魔族女子正坐在石桌旁,大约是察觉景濯走近,她转头看了过来, 容貌明艳,上挑的眼尾显出英气。
祈玉是九幽如今尚存的天魔之一,她族中追随于长衡的母亲朝颜,因此在朝颜为夙酆所戮后, 他们也就不可能为他所用,而是投向了景濯。
认识这么多年,除了涉及魔族的正事外,祈玉和景濯也有几分私交,算是他在魔族为数不多还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修为地位越高,可结交的朋友也就越少。
“你受伤了?”祈玉的目光落在景濯颈间,不由皱了皱眉,开口问道。
以景濯修为,天下能伤到他的生灵已经不多。
“只是些许意外。”景濯轻描淡写地答,并没有向她解释其中内情的意思。
他坐在桌旁坐下,从袖中取出木匣,向祈玉的方向推了推:“原本与你打赌输了,该自封修为做一载凡人,如今是我失言。”
未足一载,他便破除封印,提前离开了西荒。
“这玄犀角对你应当有些用处,算是我的赔礼。”
祈玉看了他一眼,没有接木匣,突兀地说了句:“我看到了。”
“什么?”景濯怔了一瞬,来不及反应她话中指的是什么。
“天宁城的夜游宴。”祈玉提醒道,脸上噙着些微意味复杂的笑。
前往西荒寻他时,她都看到了。
她会和他打这个赌时,原本不是为了成全他和别人,不知这算不算是弄巧成拙?
“六界都说,魔族逢夜君和丹羲境上神有生死之仇,不想你们原来是能同游夜宴的关系。”祈玉有些不明白,“就算她曾经险些要了你的命,你也不介怀吗?”
景濯没想到天宁城夜游宴上的事会为她所知,但也无意否认自己和息棠的关系。
对于祈玉的问题,他抬头望向远处,眼神有些悠远:“我和她的事,不是这样简单。”
他们之间,从来不只是那一箭。
息棠要杀景濯不假,但如果不是她,又怎么会有后来的魔族君侯。
他们的过去,长远到不是旁人可以料想。
祈玉看到了他说这话时流露出的神情。
提起息棠时,景濯眼中显露的情绪,是他提起别人时绝不会有的。
想来,就算那位上神没有接下他手中的灯,他应当也不会交给别的女子了,祈玉笑了笑,心下传来声叹息。
世间情爱,果真是强求不得的。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伸手取过木匣,向景濯道:“既然是你失言在先,这玄犀角我就收下了。”
景濯与她对视,不必多说什么,他笑了笑:“理应如此。”
有的话,实在不必说出口。
与祈玉分开后,景濯回了血海炼狱,如今除了养伤,他也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魔族庞大的身躯沉没在血海中,大概是因为从前做了很长时间的神族,景濯寻常都以人形行走,难得化为原形。
他从血海下露出一双猩红的眼,海下蛰伏的阴影隐隐散发出可怖气势。
破碎山岩浮在上空,成为血海上唯一可落脚之处。听说他受伤,长衡自是没有不闻不问的道理,站在前方山岩上,低头看向景濯,琢磨了一会儿,开口问了句:“兄长,你这是被始乱终弃了?”
猩红双眼看向他,景濯面无表情地一甩长尾,顿时有血浪滔天而起,将长衡从头浇到脚。
毫无防备的长衡抹了把脸,不会叫他说中了吧?不过在景濯虎视眈眈的注视下,长衡没敢再开口,他又不是真的欠揍。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说些什么来安慰安慰景濯的时候,有神族气息在血海乍现。
长衡先是一凛,下意识侧过身,姿态戒备。有神族闯入血海炼狱,实在是值得慎重以对的事。
不过随即,他又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去,果然发现了息棠身影。
原来是这位上神,看来不必自己多管闲事了,长衡看了眼景濯。若是兄长不愿意,就算是丹羲境上神,也不可能轻易踏入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