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玫瑰树(上)(第3/6页)

他把床放了下去,躲在被子里,蒙着脑袋瑟缩起来,自己揉着肚子,疼得暗暗咬着牙,脑子里却始终留着陈白元那句“你只是把更深重的噩梦留给了其他人”。

一句话让他心神不宁,陈舷闭上眼想睡一会儿,可一闭眼就想起电话里方谕的声音。

他说他会走,一遍遍地在他耳边说他会走的,说你觉得这样最好的话我就走。那声音平静坦然,好像已经释然,陈舷心里头就陡然升起一股毫无道理的恨,一遍一遍地问着他凭什么,但是没有回答。

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梦见那些暗无天日的折磨。

他梦见伸手不见五指的禁闭室,梦见他被掐着脖子殴打,梦见他们把摁在地上灌辣椒水。不知谁的膝盖压在他的胸膛上,重得他喘不上气。他想尖叫想呼救,可四肢全被摁着,嘴巴里呛着辣椒水。

直到陈桑嘉发现他在梦里迷迷糊糊地呻.吟低叫,连忙把他叫醒。

陈舷冷汗淋漓地惊醒,恐惧地看着她的眼睛,气喘吁吁。

“又做梦了吗?”

陈桑嘉摸摸他的脸,长年累月因为做工而生满老茧的手心粗糙地从他皮肉上抚过,“粥粥,是不是又做梦了?”

陈舷怕她伤心,下意识地摇摇头,又点点头。他最后还是流了眼泪,泪水从眼眶里落下去,落到发丝间。

陈桑嘉俯身抱住他,她浑身发抖,捂着他的脑袋,说没关系,不怕了。

她一遍一遍地说,说没关系不怕了,没关系不怕了,你不在那儿了,你不在那儿了。

陈舷呆呆望着天花板,感到陈桑嘉抱他抱得好用力,好像怕他消失似的。

他鬼使神差地问:“妈,我要是哪天死了,你怎么办?”

“不会死的!”

陈桑嘉失控地喊出来。她从他身上起身,满脸恐惧的眼泪。她捧着他的脸,泪如雨下,“不会死的,不要怕……粥粥,不怕,妈在这儿,你肯定会没事的……我们好过一次,就能好第二次,能好第三次第四次,别害怕,别害怕……”

陈桑嘉破碎的呜咽从喉咙里溢出,肩膀剧烈起伏起来。

她的眼泪砸在陈舷脸上几滴。陈舷失神地望着她,半晌,死死抓住身旁的被角。

他突然开始犹豫了,半个月前的决心在母亲的眼泪里风雨飘摇。

陈桑嘉抱着他哭了半天,又担心他,大半个下午都没走,守在床边一动不动。

陈舷看着她再次通红好久的眼睛,心里头有什么东西泛起涟漪来。他想起江宁大桥呼啸的夜风,想到那时黑暗得无边无际的湖水。

陈舷缓过来好些,拉着她的手安慰了几句,陈桑嘉才也缓过神来,放下了心。

“你去拿检查报告吧,妈。”陈舷说,“今天不拿,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万一又得做一遍检查……我不想做胃镜了,难受。”

“好,我去拿。”

陈桑嘉答应下来,出门去门诊楼拿检查去了。

她走后半个小时,房门又被拉开。陈舷扭头一看,就见方谕那个长相清秀的小助理走了进来,手里推着个小推车,推车上全是箱子。

陈舷眼睛瞪大,懵逼地看着这人特别理所当然地把推车推到病房里,然后郑重地向他一鞠躬。

“下午好,陈先生,”助理马西莫向他介绍,“这些是我们老板在找专业医生咨询后为您采购的各种食品,包括但不限于牛奶鸡蛋以及各种蔬果,还有三大箱银耳羹,老板听说银耳羹对您比较好。”

陈舷:“………………”

小助理说完就开始给他卸货,没一会儿,两大排箱子就齐整整地摆在了病房里。然后他又从兜里摸出个美工刀来,开始开箱,把东西分好类别,整齐地摆在旁边的一个储物柜里——多少是个VIP病房,这屋子里是有储物柜的。

陈舷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上上下下一通忙活:“你们老板呢?”

“没有来,老板说答应您不会来了。”马西莫说,“不过,虽然不会来,但还想给您做点什么,他说想补偿您。”

陈舷没吭声,只是把他又上下打量了一遍。马西莫真是有张好脸,杏眼乌黑得像浓墨。

他忙活一会儿,察觉到目光,转头看了过来,正好和陈舷视线相撞。

“怎么了吗?”马西莫问他。

“没事,”陈舷说,“你都拿走吧,我不要他的东西。”

仿佛早料到他会这么说,马西莫半点儿没有意外,立即道:“你就收下吧,陈先生,老板已经定了回意大利的机票了,他说这大概是给你买的最后一次东西。”

“最后”真是个很妙的词。

这个词无声地在说“再也不会有以后”。总是让人无言以对,说不出话。

陈舷尤其这样。他沉默很久,对着那些东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