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扛过(第2/3页)

耳边响起声音。

医院病房里飘荡着药水味。

外头的走廊上,不知是谁小声交谈着,正交头接耳。

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刺耳地响起。

她哭得声嘶力竭,外头的人便突然歇了声。像是尴尬,又或许是听着揪心,总之他们没再说,匆匆离开了。

陈舷坐了会儿,女人的大哭声始终没停。他有些坐不下去了,于是站了起来,拉开门,走出去一看,就望见那熟悉的女人坐在远处,跪在地上,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包,手里抱着丈夫前天刚用的盆子和毛巾,哭得惨叫。

陈舷站在病房门口,麻木地沉默了很久。

那是他确诊胃癌那几天的事。

陈舷认识护士们所说的男人,那个101床的男人。

他跟男人一个病房。

刚确诊得病住进病房的那几天,陈舷麻木恍惚,被迎面一道晴天霹雳击得回不过神,站不起来,总坐在床上望着外头发呆,夜里睡不着。

普通病房是三人一间,他们那间空了一张床,只有一个年纪稍长的中年男人住在他旁边。

男人身边围满仪器,带着呼吸面罩,瘦得比他现在还过分,整个人人不人鬼不鬼,因为化疗而光了头,就跟个骷髅披了人皮似的,喘气都喘不上来,两眼深凹下去,眼周青黑,憔悴不堪。

然而,男人却特别乐观,看见陈舷整天哭丧个脸时还在笑,拍着他说,没事孩子,别怕,癌症而已,我得癌都三年了,这不还活着呢吗。

“人类比癌细胞寿命长多了!”他大笑着,指着自己说,“我以为我都活不到我儿子长大那天了,可我儿子今年都十四了!再过几年,我儿子就成大男孩了,你等着吧,我肯定能活到那天!”

——半个月后,101床的男人,突然一口鲜血喷了。

他没从手术室里出来。

“那男的挺惨的,五年前得了肺癌,就把肺叶切了一半。复查就发现转移了,把另一半也切了,术后化疗又做了很久。这回好不容易好了,没过几年又不舒服,回来一查,就发现癌细胞转移到了胃上。”

“也是切了一半又一半,复查又复查,化疗又化疗……”

“以为做了手术就能好,结果根本好不了,就是个无底洞……他老婆把房子卖了,结婚时买的三金也卖了。他儿子学都不上了,让他妈把学费拿来给他爸治病,自己天天在家里的饭店里忙上忙下的……才十四岁。”

“花了这么多钱,还是没扛过去。”

“唉,怎么扛的过去。”走廊上,又不知哪个病人或家属在聊天,“我都不想治了,根本就治不好。治好了也会复发,怎么治都会再得。有这么多钱,还不如让我老妈留着自己养老。”

陈舷没吭声。

他缓缓地转目,看向旁边。101病床已经空了,仪器也都撤了,血也早被擦干净。干干净净洁洁白白的一张床,看不出几天前还有个重症患者在这里笑着放豪言壮语。

胃又开始疼了,陈舷皱了皱眉,疼得眼睛睁不开,冷汗刷的下来了。

陈桑嘉不在,她去给他筹钱做手术,去一家一家亲戚朋友地求人。

陈舷怎么都缓不过来,于是捂着肚子躺进被子里,缩成一团,弓着后背,不断哆嗦。

等好不容易扛过去,还没来得及喘几口气,手机突然响了。

他伸手过去,手发抖地把手机拿了过来。

宁城的归属号码。

他接起来,刚喂一声,就听见方真圆的哭声。

陈舷一怔,瞳孔一缩,猛地缩紧全身骨头。

“老陈,”方真圆哽咽着说,“你爸死了,陈舷。”

“……”

外头风声呼啸。

走廊外,病人们唉声叹气,气氛沉重。

挂了方真圆的电话,陈舷晃晃悠悠地下了床,来到病房窗户前,把窗户打开了。

冷风鱼贯而入。

他望着窗外萧条的冬天,攥紧窗框,沉默了很久很久。半晌,他呼了一口白气出来,低头,把挂在脖子上的项链拿了起来。

他把吊坠上的书页打开,底下是方谕的照片。

“哥?”

陈舷回过神来。

他眨眨眼,看见了方谕,和厨房。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自己走到厨房来了。

方谕正把手往围裙上抹了几下,朝他匆匆走过来。见他眼神恢复清明,才松了口气出来。

“怎么了?”他走到他面前,“怎么拎着毯子过来了?鸡蛋刚蒸上,还要一会儿。”

陈舷愣愣地看着他,呆了半晌,又低头,看见自己手上真的拽着原先披着的毯子。

陈舷脑子发白。

他又呆呆抬头,看着方谕。

发病了,他的记忆停留在一两个月前,他从医院逃跑回到宁城的那天。他愣望着方谕,陌生感丝丝缕缕地缠上心头,恍惚地出了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