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一)
班迪斯等的就是寒明射箭。
直到亲眼注视着火焰箭矢烧却花瓣、烧退空气, 以势不可挡之意点燃了沉寂万古的称帝之火后,他才在灼热的黑玫瑰香气下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因为这样的荣光实在由不得他不去见证。
他之所以拖着重伤之躯熬到现在,正是为了在这最佳席位欣赏那惊心动魄的一箭。
即便北域的狂徒们都未曾明说, 可早在寒明敲响北王宫的天钟起, 班迪斯就知道,那群人和他一样笃信着寒明是北域的天生帝王——甚至连皇帝都说轻了。
北域从来弱肉强食。
所以无需寒明振臂高呼, 自钟声响彻北域的那一刹那,他们早已敬他如敬神明。
黄昏的这场烈火不过是个开始。
终有一日,这位生于极寒的神明必然会像焚化暴风雪那样, 焚尽宇宙里所有的罪恶与苦痛。
而他们这些鬣狗唯一能做的……
班迪斯抬眼看向高台, 恰逢寒明在火焰的余烬下无悲无喜地俯瞰竞技场。
见状班迪斯笑意更深。
而他们这些鬣狗唯一能做的, 不过就是在星火燎原前嘶咬猎物, 任其血液与油脂铺满前路罢了。没办法,这种腥风血雨下的顺服,已然是怪物们所能给予的最虔诚信仰。
同夜, 帝星灯火通明。
并非寒明点燃的四道烽火太亮, 而是源于北域的焰火终在今夜姗姗来迟。
去年寒明生日那天, 东域和南域接连送上了横断日夜的璀璨烟花。而寒明离开西域的前夜,西域的斗兽场里更是充斥着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暴烈火焰。
但今夜不同。
今夜这片夜空下燃起的不仅是焰火, 更是北域那群不懂浪漫的狂徒们最极致的表态。
不产烟花的北域可以为寒明点燃日夜, 不明白何为忠诚的疯子们自然也可以为他们的王从骨到血统统燃尽。
如果说日落时分的箭矢是寒明孤身向宇宙宣战,那么夜幕降临后的烟火便是整个北域的沉默呼应。
寒明就这么站在寝殿窗前注视着烟火的寸寸绽放。
“恭喜陛下点燃世界!不,不对!”一开始寒明还以为自家小公主终于意识到了它用词的夸张程度, 结果他刚侧头看去,就见后者眨着豆豆眼改口道:“不是陛下,该称您为冕下啦!”
一瞬间,寒明所有的思绪被搅得乱七八糟。
陛下是对帝王的尊称, 冕下更是对神明的敬称。
原本寒明于夜色里想了太多太多,想过去想现在想未来,想他这种人究竟哪来一个星域的狂热拥趸,没想到最狂热的那个现在正乖顺地停在他的肩膀上。
念此,寒明难得放空思绪逗弄道:“你是会立flag的。先不说我还没赢,你是真不怕你冕下的这把火直接将世界烧得干干净净啊。”
然而下一秒他就听小公主理所当然地回道:“要是宇宙被烧了,那一定是宇宙的问题。”
鹦鹉话音落下的瞬间,寒明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他刚才的话并非全是玩笑。今夜或许有人觉得他点的是自由之火,或许有人觉得他点的是爱情之火,可归根结底哪有那么多高尚理由?
他任性又自我,哪怕点起这把火,也不过是想要世界顺着他的心意做。
他太明白自己的劣根性。
过往二十多年里,于无数次绝路中他不是没想过拉着这**的宇宙一起灭亡,甚至他想了远不止一次。
所以数年前在意识到北域对他期待太盛后,他宁愿走遍其他三域也没有考虑过重回故土;所以在凌宙情绪值从0到1的刹那,他的选择是一刀斩断所有的麻烦与前缘。
毕竟如果只是他独自发疯,输了不过一死而已。
他本就是这么一个厌恶背负他人命运、也厌恶旁人承担自己命运的自私鬼。
可今时今日,却有这么多的傻子不分物种地将命赌在他的身上,甚至在默认他会赢的前提下直接为他开始了“错的是世界”这种无罪辩护。
这要他怎么敢输?又怎么敢疯?
正值新一轮烟火一寸寸升腾。
在其升腾到最高峰的某个瞬间,寒明的金眸似乎穿透金焰,和一双同样的金眸对视了一眼。
或许是因为他在变强,又或许是凌宙在变强,早在祭台上陈述三愿时,他就开始能隐约感觉到凌宙的状态。之后很多个无意识的瞬间,他甚至错觉般地窥见过凌宙躯体似星辰般一次次崩散,又被不断涌入的金色光点重新凝结的奇异片段。
尤其是他在高台拈弓射箭的那一刹那,绚烂的金光仿佛随之在那颗终年冷寂的星球上炸裂一般。那一闪而过的视觉,让他根本分不清溅起又落下的究竟是凌宙金色的血液,还是如花火般的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