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在今夜之前,她用开茶楼的幌子,混淆了众人的眼睛,私藏了一船的茶叶,且故意将他带在身旁,便是为了消除他的嫌疑,她在他这儿清白了,那么在官府那里也就清白了。
他能确定,在制定此番计谋之前,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在往前,她用一本账目故意在他面前提起盐引,利用他想要查案的心思,让他心甘情愿地把盐引给了钱家。
之后,便是那本账目。
她先抛出茶叶的线索,使计将他骗去了山寨,那夜在他被山匪围困时,他曾一度怀疑她想治他于死地,后来见她把账目主动交于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如今回头再去看,他最初的怀疑没错。
她曾对他生过杀心。
为何要杀他?
是因为他把她召去了知州府,戳破了她很多辛秘,知道她是钱家真正的家主,也知道了她与朴家大公子的那桩旧情,怀疑她与朴家有所勾结。
那时她便起了杀心,而后他给了钱家一个月的盐引,彻底惹恼了她。
曾为了盐引,她带他去街市送花,让他看到了钱家在百姓心目中的名声,又带他去看了钱家工人的孤孀。
在官府召见她时,她以为她能成功地拿到盐引,可并没有,他反而把她审问了一顿。
是以,她想杀了他。把他骗去了山寨,打算借着段少主的手解决他,可她没有料到他的功夫在段少主之上,怕之后遭到他的报复,她不得不回头来相救。
彼时,她也应该是知道他的身份。
再往前推,就是崔家二公子的牙行了,他不过是她随意劫来的寒门落魄青年,按理说不该让他参与这些事情之中,可她那夜却特意找上他,带他去了崔家牙行。
让他亲眼看到了崔家的恶行。
因她知道,只要他见证了那一幕,崔家便再无可能翻身。
而崔家二公子的牙行,又是因何爆了出来?是因她去崔家的茶楼,誓要替他报仇,那时的她,他不确定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因这一切,他再也不敢往前推。
若从一开始她便认出了自己,那她对他所做下的一切,简直称得上罪恶滔天,可比起这个,更令他恐慌之事,她是如何知道的。
他南下之事,唯有陛下身边的亲信和他母亲清楚。
连他家人都不知情,她又是如何得知?
宋允执被自己的猜测惊出了一层冷汗,眸子里的温度慢慢地褪去,寒凉之意爬上来,在他眼底凝结成了冰刀,彷佛下一刻就要刺向对面的少女。
“我真没骗你。”钱铜察觉到了他的杀意,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缩着脖子,竖起二指对天发誓,“我确定,是在知州府那日认出的你,但要说怀疑,更早之前也不是没有,你还记得崔家酒楼,我替你打抱不平后,报官的事情?”
宋允执沉默地看着她。
钱铜提醒道:“你竟然敢拦官差。”
宋允执想了起来,当初她确实也因此表现出了怀疑的态度。
“后来,张县令来了。”钱铜继续道:“此人,世子应该没怎么与他打过交道,不了解他的为人,他来自乡野小镇,没什么见识,也没任何背景关系,被朝廷派来扬州后,为了能融入官场,甘愿被蓝明权当成奴才差使,但要说他坏,也不尽然,没有蓝明权在的时候,他是个清白的好官,为百姓办了不少事,可只要有蓝明权插手的事,他绝不会出头。”
“那日不一样。”钱铜道:“他一见到你,先是腿软,后被你扶起来,突然像变了个人,无视蓝明权在场,当着众多百姓的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彷佛在向谁证明,他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世子与张县令两人的异常,让我生了怀疑,但那时我并不确定。”钱铜苦恼地想去挠头,发现手被绑了,便对他自嘲一笑,“任谁能想得到,我运气那般好,随便去码头上捡个人回来当上门姑爷,便捡到了当朝长公主之子,宋世子?”
“不过,在我儿时,父母倒是替我算过命,找来了一位道士,说民女将来不简单,非富即贵。”说到此处,钱铜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垂头用脚蹭着砂石,与身旁的郎君道歉:“我无意冒犯世子,还望世子大人有大量。”
两人厮杀了一路,她此时方才露出商户之女该有的自卑。
她匆匆瞅了他一眼位于云端上的世子爷,眼里有崇拜,又有些自行惭愧。
宋允执被她这一瞥,眼底的寒光无力泄去。
听她埋头低声嘟囔道:“若是我一早知道您是宋世子,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冒犯您,像我这等出身的女子,即便是与世子有一个月的名分,也是亵渎了世子。”
她说完沉默地盯着火堆,蜷缩起来的脊背孤寂而落寞,一向傲慢自信的少女,因身份悬殊,在他面前埋下头不敢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