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传:借东风(一)(第4/6页)

孟剑卿自然知道这必是机关控制,但究竟是何等机关,制作得这般精巧,仍是令人诧异而且震惊。而烛光之中,环视四周,眼见得这荷池上的白石,分明都是上等汉白玉;观荷台背山一面的墙上,一列嵌着十二片大理石,蜿蜒连接,竟是一幅雄奇秀伟的山水长卷——文儒海长吁道:“富春山居图。”

孟剑卿虽不通晓此道,但是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名气何等之大,又岂能忽视?

要搜集这十二片大理石,不知费了多少心血与金钱?

观荷台上共有一十六张花梨木案,龙颜与汪知府自是居中,文儒海与孟剑卿仅次于汪知府,龙颜身边却是云家兄妹,其余十二家海商及其随侍子侄,分列两方。正中一个大如荷花缸的青玉缸,缸中盛着冰块,正在丝丝地冒着白雾,冰块之中,又斜插着数个水晶酒瓶。

闽中冬季并不算冷,常无冰雪,这样的冰块,料想是从北方运来,窖藏在地下,直到盛夏时节方才取出。据说这个习俗也是起于龙家,其他海商起而仿效。每年冬季,仅仅是采冰运冰,每家所耗资费,便足已荡尽寻常千金之家的家产。

文儒海坐下来,望见石台两面,竹帘轻拢,夜风将花香阵阵地送入帘内,怔了一怔,忽地长叹一声:“水殿风来暗香满。”

下一句是“冰肌玉骨凉无汗”。文儒海话已出口,才发觉说得不妥,主人家龙颜说到底也是个年轻姑娘,委实不应乱用蜀主形容花蕊夫人的句子。

幸得侍儿正取出冰镇的酒来,人人注目,无暇来关注他的失言。

龙颜微笑道:“这是三年前运来的西域葡萄酒,需得冰镇了方才入口。”

她轻轻挥一挥手,烛光几乎在同时熄灭,荷池上下立时暗了下来。

只余下他们案上的酒杯在星光中熠熠闪烁。

果然是夜光杯。

一杯过后,烛光重亮。

文儒海喃喃地道:“意犹未尽,意犹未尽。”

如此美酒,只许一杯。

龙颜绝不是吝啬,只是深知适可而止之道。

孟剑卿不觉暗自沉吟。

在应天府中,提起龙家与龙颜,哪怕是沈光礼,也是那种想法:龙家向来人丁单薄,龙吟死后,别无亲族,留下这么一个只会花钱如流水的女儿,只怕不太妙……

龙颜当真是他们原来所知道的那个样子吗?

还有,龙颜这个名字,真是古怪……龙吟为什么要给女儿起一个这样的名字?

酒过三巡,龙颜终于提起了大家心中的疑问:“云姑娘,请问你与令兄专程来泉州,究竟有何要事?”

这也到了该细细商议的时候了。

云燕娇一笑,转头看向云燕然。

云燕然放下酒杯,环视四周。泉州城最重要的人,今夜均已在此。

他从容说道:“我们的来意,各位或许已猜到几分。”

薄坚捋着长须慢条斯理地说道:“若是能不断有海船将苏麻离青从西洋运回中土……”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人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瓷器在大明的对内对外贸易之中,居于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果能再次大量生产出那样美丽的青花瓷……每一个人都明白这其中的重大意义。

另一名海商叹息道:“但是朝廷有禁令,每年出海的船只和次数都受到严格限制。”

泉州海商空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庞大的船队以及训练有素的船工水手,却只能一年年看着海船与水手老去。这个新兴的帝国,并不是那么信任这些与蒙元及国初争霸诸雄的关系太过密切的海商,包括他们的船队;尤其是在大海上还游荡着为数不少的譬如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陈友谅的旧部这样的不法之徒的时候。

云燕然微笑道:“但是如果在大明的旗帜之下,由大明的水师领航出海,那又大大不同了,是不是?”

众人都是大为震动。这么说来,竟是整个国策即将改变?

礼部派一名国子监生来代表国家正式祭祀妈祖,便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一片寂静之中,敬陪末座的陈永兴忽然淡淡说道:“听说南洋大盗陈祖义号称有千余海船,甚是猖獗,南洋各国水师,都不敢贸然与之交战,连海上仙山此次驾船回来,也几乎被拦截,同行的两艘大明水师海船却就此失陷。”

云燕然微微一怔,转眼看向孟剑卿,意识到孟剑卿与他一般暗自震惊于陈家的耳目通灵;再看其他海商的神情,显然也早已听说过此事。

在那些看起来毫不相干的海船之间,似乎存在着一条看不见的通道,可以让远在千里之外的船工水手乃至于海商,很快地知道海上发生的一切事情。

云燕然注视着陈永兴说道:“如陈老伯所说,陈祖义确有海船上千。但是这上千海船,竟然都未能拦住我们的千里船。不知陈老伯对此又作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