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夫人留步

颜浣月不禁四下环顾, 门前众人对季临颂所言或面面而觑,或大惊失色与身旁之人讨论,青天白日下皆可直面天日, 不似手中有阴私者。

泣涕续续,人语沸然, 颜浣月立在人群中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在世人中?在邪域里?

季临颂远远望向她,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 悠悠一道耳语自巡天寮门下传到她耳边, “道友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将耳目限于一隅, 以偏概全,自困无栏之笼。”

似有隆冬冷雪坠入眉心, 颜浣月顿觉灵台一阵清明,此时才隐隐觉察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腐朽之气缭绕鼻尖,在一众人中,竟找不到源头所在。

她神魂之内的焦骨坐在烟雾缭绕的仙鼎之上, 迷迷糊糊地横卧鼎口, 晃荡着黢黑的脚骨, 对此气息明显有几分喜爱。

颜浣月却被鼻尖时轻时重的朽气冲得再也忍不住, 脚踏巽步直接跑到一处无人的穷巷之内干呕了起来。

脑袋嗡嗡地响, 此前被死气缠身时的痛意像岸旁垂柳一般一下一下扫过,她只觉得自己的脑浆似乎也被柔弱无骨的柳枝扫刷得荡漾起了痛苦的涟漪。

“这不能怪我。”

焦骨懒懒地伸展了一下四肢,鼎口之下的浓烟从她全身的骨头间穿过, “我死我生,我生我死,生有所欲, 死有所喜,欲有其孽,喜有其害,嗔我怪我,抑我伤我。”

颜浣月痛得瘫坐在地上双目大睁,十指几乎要将自己的脑袋捏碎,这痛又牵扯起她腹上的伤,缓了许久,那股痛意才渐渐退却。

她匆忙吃了几颗丹药,感情焦骨的喜,需要她来承担后果。

其实算来,她所做的,都是焦骨所喜,到如今所历的许多事,不都是如此吗?那焦骨到底是她的死相不灭,还是她的欲壑难平?

一阵铜铁丁零当啷的声音从巷子白墙上空拂过,又很快停在风中。

“颜道友,你怎么了?”

颜浣月抬首望去,见陆慎初一身洗旧了的紫色衣袍,双手抱臂,轻踮足尖立墙头。

颜浣月收敛神色摇了摇头,扯出一方素帕擦拭空无一物的唇角,扶着墙站起来,遮掩道:“昨夜的伤方才复发,吃了些丹药才压制下去。”

陆慎初若有所觉,点了点头,说道:“小神仙说很快会完全愈合,最好不要到处乱跑,但你若有事要忙,用这个就是。”

说着抛下一个白玉瓶来,笑嘻嘻地说道:“这是小神仙所赐,为千年雪晶所化,是补元愈伤的上品灵药,原该早上连同早饭一起给你,但我不知你是来试炼的,没舍得真给你,不知它的东西,你要不要?”

颜浣月接住那白玉瓶,又反手抛上去,说道:“多谢,不必了。”

陆慎初好生接住玉瓶,妥善收好,笑道:“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哪日它若问起,你可不要翻供啊。”

颜浣月收好素帕,理了理鬓发,抬步往巷外走,“道友放心。”

陆慎初守住了上品灵药,乐滋滋地拍了拍装着藏宝囊的衣袖,负手踏着院墙跟在颜浣月身后。

待到巷口,又丁零当啷一跃跳到她身边,颇为好奇地问道:“颜道友,你这次的任务是什么?”

颜浣月说道:“找还阳珠,你听说过这种东西吗?”

陆慎初摇了摇头,“听着像是可起死回生的东西,若有这种东西,早抢得天下皆知了。”

颜浣月思索着事情,一边说道:“我也奇怪……道友在此多日,可知这边养炼尸妖用的是什么?”

陆慎初笑道:“我来得也不算久,大约知道一些,无外乎就是太初太元阵,用的就是初啼秽、百岁泪、常阴土、不老木,再以活人血时时饲养。”

颜浣月问道:“别的都知道,只是初啼秽是何物?”

陆慎初解释道:“就是婴儿初生时口中的秽物,吐出它就是吐出了人到世间的第一口阴气,既是极阴,又是极阳。”

颜浣月掐诀道:“受教了。”

陆慎初扬了扬下巴,“道友客气,这没什么,有不懂的尽管问我就是了。”

街上飘浮这那种朽气,颜浣月吞了几颗丹药,顺着气息跟上一个黑瘦黑瘦的妇人。

那妇人一路魂不在焉,挎着个旧竹篮在街上东游西晃,一直到下午时分才晃悠出城,踏着田间小道走到一处村庄。

一个八九岁的女童从村子里的村道旁扑出来,惊喜地唤道:“娘!你终于回来了!”

妇人却被吓得回了神,又惊又怕无处发泄,陡然怒从心头起,抬手狠狠扇了那女童一巴掌,骂道:“你哥哥死了,你高兴什么!”

女童被扇得眼冒金星,捂着脸憋着已经到咽喉处的哭声不敢出声,省得又被骂是哭丧鬼托生的,要哭走全家人。

妇人见她泪珠子在眼眶里打滚,从袖中取出一个木头雕的小玩意儿塞到她手中,绷着脸加急脚步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