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令主

暗室之内, 灯火幽微。

数缕红绳攀连黄符布于雕刻世间万象的玉顶之下,将法阵边沿所置神芝仙草、五色灵石、玉泉金水等上品灵宝皆炼其至精,施于玉顶之下真灵雪玉法坛上的少年之身。

裴暄之盘膝而坐, 双眸轻阖,膝前排列了几枚玉币, 他整个人纹丝不动,连呼吸都极为轻浅,看起来倒也如平原之雪一般出尘超脱、平和安宁。

但是他唇角有血水缓缓滴落浸染了大片雪色衣摆, 无端打破了这份平和安宁, 生生增添了几分鬼魅邪异之感。

一滴血珠从他唇角渗出,沿着先前的血迹, 滑到他玉白的下颌处,无声滑落……

裴暄之缓缓睁开眼, 神色漠然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置身的暗室,而后面无表情地略一挥袖,将六枚玉币尽皆收入袖中。

袖中飞出一张黄符绕着他飞旋了几圈,携起一缕清风, 涤尽衣上血色。

急于求成, 必受其累。

他一夜之间连吞数个玉币内强魂, 此时神魂之内未能消尽强魂余念, 各方撕扯, 动荡难平。

唇角的血又一股一股漫了出来。

他能觉察到有一缕残念疯狂吞噬着他神魂内的一切。

随着唇角的血越涌越多,残念与其他强魂的厮杀越来越激烈。

一些往昔碎片似流光映雪一般一丝一丝明彻心间。

幽州、陆家、长安、赴北、天堑、哭灵刃、先生、玄降、天下诸地、天衍宗、父亲、千岁子……

还有……颜浣月……

记忆是最好的针匠,飞针走线地将前后两个他织补在一起, 丝丝入扣、毫无瑕疵……

他将记忆藏进玉币之中,就知道自己会猜到这个可能,寻回记忆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可是, 他的神魂合一,吞噬尽那些玉币中的强魂残念之后,尚未顾得上暗自庆祝自己神魂之力大增,便立即追忆起时候在哪一个月夜独自呆在不坠湖边。

他眉目低垂,看着衣上不断晕染开来的血迹,一边用素帕擦拭着唇边血,一边竭力回忆。

他身体不太好,刚刚到天衍宗时,有时行久辄累,还要借轮椅助行,因此甚少在夜间出行。

不坠湖他只在白日里路过过几次,那里水地阴寒,湖下又镇着寒冰灵脉,若非必要,他根本不会在夜间前去。

事实是,他根本从未在夜里去过不坠湖,更不要说什么月夜。

她是在搪塞妖仙……

裴暄之带着一身血彻底仰躺在玉台之上,心里的那股岩浆般的热切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泚啦”一声,冒出更加灼热的白烟来。

夫人拿夫君当借口搪塞一个无礼轻薄之辈算什么?只能说明她聪慧冷静。

这就够了……

可为何要这样揣测她是在搪塞呢?也或许,她真的在月夜不坠湖边见到过一个人,以为那是他,是以记了许久。

虽是别人,但她心里以为的是他,想见到的也是他,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重要吗?

他染血的唇角微微勾起了一抹笑意。

答案就是这样,关于这件往事,只有她知道,是以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任何人可以质疑,他自己也不行。

裴暄之静静地躺在玉台上,看着上空的法阵,神魂之内的一切动荡都彻底平息了下来。

于是无尽的寂寥与思念像厚重的阴霾铺天盖地地压过来,欲将他淹死其中,让他难以喘息。

他抽出袖中那张灵力衰微的黄符,躺在玉台上仰头看着它犹豫了许久。

听着暗室角落里的更漏声,滴滴答答,估摸着天色将明,他才轻轻将一滴血弹了上去。

黄符霎时间泛起了血色光晕。

拂晓之时,颜浣月才睁开眼没一会儿,正躺着床上计划着今日离开汀南的路线。

因那晚梦见他在雪原里冻得嘴唇发白,她为此生了寻传闻中的辟寒珠的思量。

她此前打听过辟寒珠的消息,此物原为极北苦寒冰海中离火所炼,本就稀少,甚少流通,又因而今极北为大片区域为魔族所占,她也没得到什么有人买卖此物的确切消息。

或许只能乘舟北渡到魔族区域之外寻到冰海离火才可炼化一颗送他,有北地阵法加持,除非阵法松动,否则去极北的人也不算稀少。

如今大夏将尽,若是他在冷秋寒冬出关,也能好过一些,不至于适应不好又染风寒。

那就等交了任务,若照惯例在十月行入门大典,倒或许有时间去一趟。

袖中的藏宝囊微微了一下。

她的神识探进去,取出了那张灵力衰微的符纸,讶异道:“你……”

裴暄之唇角滴血,却只意态闲适地看着黄符声音沙哑道:“浣月姐姐,真是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他在玉币里藏了许久,当真是好久未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