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忽明忽暗的夜 (三)

“你要不说他老,我还不觉得,三哥到年虚岁三十二了……他还不打算再成亲吗?三嫂都过世满三年了。”静漪叹气。三哥之忱婚后不到一年,妻子便病逝。三嫂走了多久,他就独身了多久。其实她也就只见过三嫂一面。印象里是个极清秀的女子。她还记得三哥是同她成亲之后才带回家里来的,嫡母背地里同她母亲讲,说那孩子生得太单薄,一眼看上去,倒以为是带回家来个林黛玉呢……嫡母识字不多,不像她母亲满腹诗书的,形容人的词儿也就不多。除了林黛玉,大概也就只有柳梦梅了。对那位过世三嫂的形象,嫡母倒是形容得极贴切。

谁成想三嫂是真的命薄呢?这大概就叫做天妒红颜。

“早几年,他确实是顾不上。”之慎和静漪想到一处去了。只是他对之忱的近况知道的略多些,看看静漪,说:“你自己个儿的事儿都操心不过来,倒替三哥操心上了。三哥才不会像你这样没打算,做什么都凭一股蛮力——你也会说他到年虚岁就三十二了,该怎么着难道他不清楚吗?”

静漪嘟嘴,很有些不服气。

之慎看她,忍不住又戳了下她的鼻尖儿,说:“说这半天我也饿了,这就叫阿僖去厨房说一声——晚上就吃炸酱面吧?阿僖!”

他的长随程僖精灵儿似的从外面进屋来,“少爷!”

“去跟小厨房说,要两人份炸酱面。然后去杏庐,禀告二太太,就说十小姐今儿晚上的饭在这儿吃,请她甭惦记。还有,说我谢谢她的水果。”之慎笑嘻嘻地交代着。

程僖小跑着去了。

“水果是我拿来的,你也不谢我。”静漪心情好了些。

“谢你?你会有这个心?还不是帔姨疼我。”之慎笑着摇头。他心想静漪说出来要离家的话,旁人伤心许是一时的,她怎么能忍心伤了她母亲的心?可是若不伤帔姨的心,就势必伤了她自己,到了儿还是帔姨最难过……权衡利弊,他还是决定帮她的忙。他说:“小时候背书背不出来挨师父打,都是帔姨哄我。我还记得那时候她拿着栗子糕,陪我背书。我背出一段《出师表》,背得好,就得一块栗子糕。帔姨做得栗子糕最好吃,市卖的也吃过,这府那府的也去吃过,都没有帔姨做的味道好……害我现在每看见栗子糕,就想来一段《出师表》……帔姨真也难得,甭说家里几位太太,就是你,能张口就背得出?”

静漪笑。

她的母亲……那是寻常女子吗?

可被圈禁在这深宅大院里,一生也不过如此的了……

“想吃帔姨做的栗子糕了。只是不想她辛劳。”之慎没有发觉静漪走了神。

“改日我央及乔妈去。乔妈做得能有我娘九成相似……九哥你的嘴也真是刁。不过也是,凭哪儿的,能有咱们自己个儿家里的东西细致用心?”静漪拿起小炕桌上的一本闲书,翻一翻,是《巴黎茶花女遗事》。发了一会儿怔,想起从前之慎的心愿是能够读文学的。他从小爱玩儿,爱一切新鲜有趣的玩意儿。她会看这些书,还是受之慎影响的。只是如今之慎都要钻营经济学去了……将书丢下,静漪说:“从此你怕是没心思看这些了。”

之慎笑笑,说:“怎么,难道我一味的钻营那些,让这书也沾了铜臭气?”

静漪便道:“本来么,文学就是闲暇时的玩意儿。”

“可是你别说,兴许我从前没把心思用在这上头。在公司实习,去别的地方我都不觉得什么,唯独跟父亲去了银行的大班室,真带劲呐!我在银行里呆得久了,就渐渐觉得那一套有趣。前儿开会,父亲让我旁听去,一帮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就为了是怎么把投在蒙古、东三省铁路上的钱收回来。那可是大把大把的钱财呢……说到这儿,当年父亲和陶家……”

之慎正说得起劲,静漪按住他的手,说:“好像有人来了。”

“九少爷,十小姐!”院子里有人在叫他们。

“之忓来了?”之慎叫道,“进来吧。”

林之忓进门来,大热天仍穿着他一年四季惯穿的黑色。静漪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之忓是父亲近侍,总是影子似的跟着父亲。看到他,就不由自主的联想到父亲的威势。

静漪和之慎先站了起来。

“老爷让九少爷和十小姐去太太那里一起用晚饭。”之忓传完了老爷的话,才给之慎静漪行礼。

“老爷回来了?”之慎问。其实不用问也该知道,父亲在哪儿,当然之忓就在哪儿。

“刚回。”之忓说。他从来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那好,我们这就过去。”之慎对着静漪歪歪头,“走吧?”

静漪心里是不乐意去的,但是之忓在这里,是奉命来叫她去的,她不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