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如火如荼的殇 （六）

她留意到他手背上，那道伤口已经结了痂。他自己也抬手背看了一眼，说：“早就好了。”

“嗯。”她应着。

他身上清清爽爽的，一点都不像整宿未睡。反而是她，明明睡了一晚，却像打过一仗那么累。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还没吭声，他的手伸过来，她靠在门边。他手上有水，湿乎乎的，就那么按在她额上。

“发烧了。”他说。

她拉下他的手，说：“没有的事。”

说是没有，头就昏昏沉沉的。走进去，人都有点歪斜。

她忍不住懊恼，要跟自己生气，看他注视着自己，就更加火冒三丈。陶骧看她脸色难看起来，问道：“等下我还要去医院，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不去。”静漪本能地说。她抽了自己的毛巾，“好好儿的去医院做什么？”

陶骧将脸上的泡沫擦净，听她忽然如此声色俱厉起来，皱了眉。

静漪立即意识到自己把话说岔了，抿了唇。

“那让二嫂带老八去好了。”陶骧倒也好说话。

静漪听了，只觉得这话颇刺耳，愈加觉得烦躁，忍了忍，到底是说出来：“你就那么急着把八妹嫁去白家？”

仿佛将塞在口袋里的垃圾掏出来扔掉，她说完转身就要出去。此时她不想跟他一道挤在这里，憋闷，难受，又无法排遣……

陶骧身高臂长，一抬手，从她头顶越过去，门就关上了。

静漪猛得回头，看着他。

陶骧声音低沉，问道：“你这究竟是为尔宜抱不平，还是为你自己？”

“我和尔宜情况不同。再说她是你妹妹，陶骧。你不心疼，我何苦来的抱不平？”静漪看着他。这句话问的有些咬牙切齿，陶骧越听，眉就越发不自觉地锁起来。“可是……哪怕再势在必行，也该多给他们点时间。尔宜年纪虽小，性子也是个倔的。硬来必然没有好结果。陶家的姑奶奶，在家都是娇养惯了的，一时有个不好，同谁交代得过去？我多嘴说，就说到这里。医院我去。可我是探望文谟，不是去执行你的命令。”

陶骧的手仍扶在门上。她没有要与他比试气力的意思，只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目光越来越冷……她想昨晚上自己面对他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此时陶骧的面目眼神，都让人害怕……她看陶骧的样子，似乎是想发火的，却不知为何看了她好一会儿，既不出声，也不动。

他冷静得出奇，那目光像是要穿透她的身子，直看到她心里去……她又开始心慌气短，忍不住靠在门上。

她看着陶骧那剃的青虚虚的下巴，慢慢抽紧了。他的手放下，拿了毛巾擦着脸……她想开门出去，却被他抬手便握住了手臂，她有点慌，“陶骧！”

他拉了她一把，反倒先出了门，把她一个人留在盥洗室。

门一关，静漪便只觉得心头猛跳。

好像刚刚是从险境脱离一般。

她忽觉得有些腹痛，忙后退两步，在抽水马桶上坐下来，竟半晌才缓过来，抬头看到一旁的镜子里，面孔白里透青、眼圈乌黑……她扶了下镜子，起身去洗脸。

出来时，陶骧已经换好了衣服在等她。

静漪见陶骧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有些踌躇。这间卧室并不算大，她若不想当着他的面换衣服，就只能退进盥洗室了。她是想让他出去的，但是陶骧不动，也没有想要动的意思。她犹豫了一会儿，从衣柜里取了要换的洋装出来，背转过身子去。

陶骧看着静漪将睡衣脱下来，贴身的内衣有着洁白的色泽……她尽量站到角落里，是想把自己尽量藏在影子里，好让他看不见；那洁白的色泽上就总有一层灰暗，显得她的人尤其纤薄。

他抽了支烟出来，找打火机的工夫，再抬眼看她，就已经穿上了件黑色的旗袍。旗袍滚着细细的金线牙子，简单美观。下摆刚刚过膝，细细的小腿完全露了出来，裹了一层几近透明的丝袜，透着健康的肉色……她低了头，将鞋带绕在纤细的脚踝处。

那扣絆很简单的，她却好一会儿没弄好。

他看着她白净的脸上浮起一层红，忽然想到昨晚她脸上那不健康的潮红，那些细细碎碎的、颠三倒四的话……

“昨天晚上说的话，你还记得多少？”他问。

静漪直起身、将手帕塞在胁下的玉环中，听到他问，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他点了烟，正瞅着她，极从容……她的心砰砰跳着，一时没出声。

她其实不怎么记得自己都说了什么。那总不会是些好话，说不定，自己还趁着酒意骂了他。仅仅看他的脸色，倒也看不出那些话的后果到底怎么样……不过人醉了，大概说什么都是真心话。她难得能说句真心话的。说了，也就说了。她有什么好否认的……就冲着金润祺那张似吐着信子似的毒嘴，她也不能不把受到的那些腌臜之气转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