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至深至浅的痕 （一）

从程静漪决定要走，到她离开南京，不过三日。

虽然时间很紧，她临行还是免不了要带上比来时多得多的行李。她一再地表示路途遥远、行李多了携带不便，还是有东西不断地送来。到后来她只能望着堆在雅媚家中客厅里那些早已替她打点得整整齐齐、方便放上飞机运送的箱子叹气……即便再想必须要轻装简从，这些要她带回去的心意总不能拒绝。只是她坚持不接受三哥三嫂替她安排的专机，听从陶驷夫妇的安排，搭乘普通航班返回兰州去。

启程那日，到机场来送行的人多。父亲和嫡母没来。父亲是不会来的。至于嫡母，再次离别已是伤心，她绝不忍心让她再来送机，也担心嫡母这样的年纪和身体承受不住。

上了飞机，她从舷窗里往外看。飞机没起飞，大家也都没有急于离去。此时正细雨霏霏，那一把把伞像在雨中绽放的花，花下是一个个熟悉的亲人——瑟瑟哭得很凶，陶驷抱着女儿不住安慰；白文谟也赶来送行了。他尚未痊愈，手臂还吊在胸前，虽是如此，仍不减翩翩风度。

静漪从未如此渴望过飞机能快些起飞，他们也可以早些离开，而她也不必如此煎熬……她起身去机舱门口，再次向他们挥手，请他们离去。

陶驷敌不过瑟瑟哭，抱着她往前走了几步，让她挥挥手跟静漪告别。

静漪听瑟瑟带着哭腔喊她小婶婶，扶着舱门的手酸软到险些抬不起来。她忍着难过和瑟瑟挥挥手……空乘来请她回到座位上去，告诉她要关舱门了。

她向瑟瑟抛了个飞吻……

回到座位上，她拿了手帕按在眼睛上，好久动不得。尔宜替她系上安全带。

静漪看看尔宜，眼睛也有些发红。她伸手抱抱她，说：“很快回家了……离家都一个月了呢。”

尔宜点头。

静漪放开手。手触着臂上皮肤，略有点黏腻，这都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尔宜也轻声抱怨这里气候潮湿。她看看尔宜，这些日子尔宜仿佛已经适应了江南的气候，不像来时总要想念西北的干燥爽快……她轻声说，飞机起飞了会好些的。

到时又该觉得冷了。尔宜轻声笑道。看看她，又说这回我记得给七嫂盖毛毯。来时有七哥照顾你，回去就让我来吧。

静漪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架运输机改造的民用航空器，头等座的位置也谈不上舒适，不能与来时乘坐的那架飞机条件相比较。静漪有点担心尔宜，尔宜却安之若素。

静漪和尔宜说着话，看到对面坐着的秋薇。秋薇系上安全带就已经歪在那里睡着了。等起飞后，她拿了自己的披肩，给秋薇披在身上，看她睡到流口水，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尔宜见静漪对秋薇那宠爱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七嫂对秋薇真是好。”

静漪微笑，给秋薇掩好披肩。

“她来家里时候，照我娘的说法，就是根豆芽菜。身子小小的，头倒是老大一颗。样子太难看了，且又是不好养活的架势，人牙子简直算是把她半送给我们管家的。管家把她带回来，哪一房都不爱要她，因为要来也不能马上就用。我奶娘心好，每天给她点吃的，后来就带在身边儿照顾。我娘倒喜欢她。她傻乎乎的，没什么心眼儿。那时候，我也小，就知道她爱吃……你不晓得，她小时候还会和我抢奶酪吃……被奶娘看见也打她的。就是不改，真是个傻丫头。我幼时也顽劣，只一个她在身边，受了我不少气……”

静漪说着，尔宜就笑，道：“哎呀，我也想我的铃儿了。这些日子不见，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一定是想你的呀——那时候我离家去上海读书，秋薇无论如何都要跟着，绝不肯离开我。她常说要跟我一辈子照顾我。你看看，我还没睡，她睡成这样。”静漪笑着说。

飞机遇到气流开始猛烈颠簸，她们沉默下来。

待飞机平稳下来，静漪舒了口气，望着舷窗外雪白的云。

“七哥开战机带你飞上天……是什么感觉，七嫂？”尔宜问。

静漪没动。

薄薄的云和雾，在头顶掠过……飞机俯冲下去的时候，几乎要碰到树梢儿；那山川河流，玉带一般，亮晶晶的……晚霞满天的时候，平稳落地。可是心跳仍然剧烈……她捶了捶腿。仿佛腿上因惊讶和激动导致的酥软还在，让她不能动弹。

“很……神奇。”静漪说。

尔宜看了静漪一会儿，见她只望着舷窗外，不晓得究竟在想什么——白净的面孔、纤长而卷翘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她轻声说：“七嫂，文谟跟我求婚。”

静漪转过脸来，却不显得惊讶，只问道：“你答应了？”

尔宜摇摇头，说：“没有。可我现在有点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