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渐行渐远的帆 （八）

当时陶骧还在返回的路上，这个消息是雅媚特地来告诉静漪的。

雅媚见静漪虽是松了口气，却没有多少喜色，以为这是她和陶骧仍然僵着的缘故……如今陶骧也回家几日，雅媚在静漪面前提到陶骧，静漪仍是避而不谈。

雅媚看看静漪怀里抱着的囡囡。这长得极像静漪的婴儿，安静下来的时候，却时常有着她父亲的神态——她只知两人前番那般大吵，陶骧竟连囡囡都送到祖母那里去，大有切金断玉之势头。如今静漪虽将囡囡接回，却时时若惊弓之鸟，可见这感情伤了，一时也是不好弥合。她有心帮忙，暂时却也不知从何下手。

她叹了口气。

静漪看看雅媚，知道她心存忧虑，很为他们担心。她也想安慰雅媚，只是同样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时月儿敲门进来，说：“二少奶奶，少奶奶，太太那边来了电话，说大小姐过来了。”

“知道了。去备些茶点。”静漪吩咐着。

“大姐回来几日，人就跟着瘦了一圈。八妹回不来，还不知怎么着急呢。”雅媚说。因为父亲病情危重，尔安赶了回来。尔宜此时因文谟伤情甚重，尚未能返回。一日数封电报往来问及父亲病情，两头牵挂，着实苦痛。

静漪拍抚着女儿，见雅媚若有所思，问道：“二嫂还有旁的心事？”

雅媚说：“家父这两年身子也不大好。年来亦未与家父团聚，忽的有些感触。”

“待安定些，二嫂回北平去探望伯父吧。”静漪轻声说。

雅媚点了点头。

不久尔安上来，看到囡囡便立即抱过去亲了亲。囡囡虽然同她生疏些，可知道这位姑姑很爱自己似的，很乖巧地任她亲亲抱抱。尔安看了，越发欢喜起来。

她问静漪道：“囡囡的大名还没起吧？今日我们在父亲跟前闲聊，说起来此事。父亲说他问过老七，老七总说不着急，要等满周岁正式命名呢。老七也怪有意思的。”

静漪低了头，想一想，并没说什么。

他们两个，连孩子的小名都是随意叫起来的……

雅媚微笑道：“想必七弟是得好好儿琢磨琢磨——你想呀，陶司令爱女，怎么不得有个好名字？”

“陶司令爱女，叫什么都是好名字了。”尔安打趣。

静漪听着她们的话，转脸望着窗外。

秋意渐浓，窗外树枝上的叶子泛了黄……

尔安瞅了雅媚。雅媚轻轻摇头。

倒有半晌谁也不开口。

“哎哟，险些忘了我是为什么来的了。”尔安让使女拿出来一叠相片，给静漪和雅媚看。相片大部分都是尔安陆续拍的，也有一些是专门请了照相馆子的摄影师傅来拍的，比如那张全家福。

陶盛川那日精神好些，见家中人聚得齐，想照一张合影。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用意，可谁都不忍心说破，硬要强颜欢笑，只做未意识到或者离别即将到来之状。

相片摆开，全家福就放在中央。

静漪凑近些，拿来看——合影中祖母坐在中央，膝上抱着那个胖乎乎的婴孩，正是囡囡。照相那么一会儿工夫，囡囡就把老太太裙子上弄湿了一大片……老太太大笑，轻拍囡囡的小屁股，说她顽皮。有这么个原本令人尴尬的小插曲，竟意外促成了格外和谐又欢乐的气氛，一大家子人都笑得很好。摄影师傅灵敏，将这一刻捕捉下来，定格了。

静漪把相片放回去，摆正了。尔安握着囡囡的小手指，指着里面的人，对囡囡说：“这是囡囡……这是太奶奶……爷爷……爹爹……”

静漪看了囡囡的手指点在陶骧的脸上——他竟也是微微露着笑意的……她转开眼。囡囡的小手挥过来，碰在她下巴上。她张口咬咬她的小手。

雅媚看着母女俩玩，微笑，随手翻看着相片，其中有一张，是静漪坐在泳池边的藤椅中，怀里抱着囡囡，正在晒太阳。她看了好久，拿给尔安和静漪看，说：“大姐这张照得可真好。老七看了这张相片，不知该怎么喜欢了。”

静漪接了相片，看了看，放在一旁，道：“大姐这回给囡囡照了好些相片。”

“从前你们总说我有那么多架相机，只是会摆摆样子，我可要给你们显显身手了……”

他们正说着话，月儿进来禀报说珂儿来了。静漪以为是陶夫人有事吩咐下来，忙让进来。果然珂儿是来送给囡囡的补品，顺便告诉静漪她们陶夫人让她们一同过去。

“程之忱长官和夫人来探望老爷，这会子怕是已经进了大门了。”珂儿说。

三人均是一愣。

尔安说：“我们就来。”

雅媚轻声说：“还以为部队撤离，他们也就马上回南京了。”

“这一回，明眼人都知道，若不是父亲和老七让步，哪里有眼下的和平？父亲又在病中，就这么走了，哪里说得过去？自然是要来探望的。”尔安把囡囡交给月儿，看着静漪道：“快换下衣服，马上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