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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爸呢?奶爸说,他真的应该叫奶妈小妈妈,是她给了他第二条命。

说他们的暮年吧。

奶爸那时已经把经营了几十年的店铺赠予我弟弟,他只说了一句话,无论望镇走到哪一天,望镇有“杨氏汤粉店”,望镇就是一个永远有念想有气味的镇子。

“你把这门手艺里的学问弄明白了,你就有安宁的日子过。”这是奶爸对弟弟的忠告。

汽车进入望镇铺满木纹石的小街,热腾腾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东家油坊榨芝麻的香味刚刚散开,西家新鲜出锅的花馍馍就呼出一锅白雾呼应,上街小媳妇正把一块松明般透亮的腊肉闷进锅里……所有的忙碌都是为那个刚刚离世的人,唯独下街剃头店今天挂出歇业的牌子,因为他要恭恭敬敬地去为逝者守灵。

奶爸奶妈家在镇子的最高处,离汉江最远,但江涛声却在窗下,汩汩的江涛声就是在纷乱热闹的此刻,也听得清晰。

我们去奶妈的灵前上香、磕头。我们再去宽慰奶爸,奶爸坐在那把老椅子中,表情安详。我想大概人太老的时候,连悲伤的方式也是不一样的,毕竟悲伤也是需要耗费气力的。我惆怅地想,如果我和妻子能活到八十岁,我们应该也不会有力气吵架了。奶爸宽慰我们说,奶妈走得安稳,她睡前还跟他唠嗑呢,她是在梦中走远了,找不着回来的路了。

“我说过陪她一辈子的话,说到做到了。”我感觉奶爸似乎长吁了一口气,似乎还笑了一下。

奶妈在家停灵三天,三天后的早上,起灵的那一刻,突然有人大喊:“老爹爹走了!”

我们跑到奶爸跟前,只见他依旧坐在那把老椅子中,很安详地离去了。

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日死。我的奶妈奶爸啊,他们就是奇迹,就是神话。我们送奶妈奶爸去他们的合葬墓地,把他们都送上山。送上山,在望镇,就是安葬死者的意思。

离开望镇的那天早上,我和妻子再次来到奶妈奶爸的墓地,从那里,能够俯瞰整个镇子的风光,看见汉江和蜀河在山下如两条阴阳鱼般合抱,把整座镇子衍化成一个神似太极的图形。山川的景象如此俊美,生命又是如此神秘不可言说,让人心生敬畏。

我忽然觉得手掌中我妻子的手和我的手紧紧相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