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第6/6页)

“花姨?你还没睡啊?”

阿单卓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贺穆兰咬了咬唇,将心中的烦闷说出了口。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陛下才下了这道灭佛令。”

“花姨说什么呢,之前你一直都在家里啊。是不是睡蒙了?”

“你不懂……”

拓跋焘原本并没有下这样的命令,是在梁郡发生了盖吴绑架崔琳,游县令上京说明原委之后,这道诏令才发布下来的。

在此之前,拓跋焘不过是关押了几个高僧,想借这些高僧的影响力,迫使鲜卑贵族们低头,不再阻挠他想要天下沙门还俗的政令。

卢水胡人信佛,鲜卑贵族也普遍信佛,寇谦之的道教能影响皇帝、影响汉人的文人高士,却影响不了这些生性彪悍、一生荣耀来自杀戮,能够希望以佛门的力量洗清战场上罪孽的胡人们。

就连拓跋焘自己,早年也是信佛的。

几个月前,贺穆兰受了游县令的委托,要去帮助游可救出崔琳。她用武力打败了盖吴,游可又联系游侠儿救出了崔琳,盖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立下了“不得伤害平民百姓”的誓言,灰溜溜的带着卢水胡人们远走躲避。

但即使如此,盖吴也一定触怒了皇帝。

没有一个皇帝能够承受这样的威胁,承受“你若不听我的,我就屠戮你的百姓”这样的威胁。

盖吴这样的做法,不但没有起到让拓跋焘忌惮的作用,怕是会令他更加憎恶沙门,为了自己的尊严,也为了自己的统治不再受到这样的威胁,拓跋焘一定是动了杀一儆百的心,才让这道政令发布了下去的。

崔琳走的时候,游可曾经拜访过她,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得出崔琳的鼻子几乎是没有恢复原状的希望了。一个好生生的美男子,今后就要变成鼻子歪斜、面目怪异的丑陋之人,对于他这样一个自尊心极强、又自负不已的男人来说,他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实在是难以得知。

而那位笃信道教、像是一根筋般非要将沙门置于死地的司徒崔浩,会不会因为孙子的事情中更加憎恶起沙门,在拓跋焘的身后推波助澜,促使了“灭佛令”的颁布,这都很难不让人怀疑。

如果说贺穆兰之前一直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的举动救了梁郡四乡的百姓、救了那位自命不凡、在他面前夸夸其谈的崔琳,那现在,就如同一盆冷水浇了下来,让她从头到脚清醒了一番。

她并不是矛盾激化的原因,在这一点,她不会作茧自缚上。可是作为参与到这件事里的贺穆兰,实在没法子不胡思乱想,她甚至不由自主的又想象起回家那天的那个幻境,那些寇谦之对他说过的事情。

还有莫名被自己儿子夺走了宠爱,一日日陷入了不安的太子拓跋晃。

“我也以为失败了,但陛下越来越暴躁。”

“……我们摩擦越来越多……我若不暂时离开平城,怕是要被那些鲜卑贵族们当做出头的鸟儿,抵挡我父皇抑佛的压力……我再不离开平城,离死就不远了……”

……

……

许多许多的事实都在告诉她,那位花木兰记忆里英明卓绝、善于纳谏的君主,不过才三十多岁,就已经像是得了更年期综合症的暴躁妇人一般,开始渐渐的往一个可怕的深渊里一步步而去。

而这一切不合理的变化,都是从花木兰解甲归田的那一年开始的。

到底是寇谦之别有用心的暗示,还是真的和花木兰有关?

贺穆兰第一次恨自己不懂历史,甚至连南北朝究竟是什么时代都不太清楚。

她不知道历史中的拓跋焘是一个英明的君主还是一个残忍的暴君,她也不知道以后究竟还会不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她就像是蒙着眼睛在历史的长河里行走的旅人,一边战战兢兢的保护着自己的身体,一边又为自己来到这里而可能带来的变化揪心不已。

她的到来是不是真的弄乱了大魏的天下,将原本可以国泰民安、四方靖平的局面变得危机四伏,随时可能陷入各种混乱之中?

爱染的哭声还在耳边。

太子拓跋晃的凄凉表情就在她的眼前。

袁家邬壁的高墙、陈节对卢水胡人的担忧、枯叶寺里被保护起来却还是不得不仓惶逃走的僧人,她遇到的一切,都在告诉贺穆兰……

她躲不掉的。

她躲得掉乡人的流言蜚语、躲得掉敌人的明枪暗箭,她甚至躲得掉斑斓大虎的凶猛扑杀……

可她躲不掉自己因抽身事外而产生的不安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