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仁寿宫藏娇(第7/9页)
“皇上……”独孤伽罗扑上前去,想挽住杨坚的衣袖。
杨坚深望她一眼,决绝地转过身去,他只穿着一身白纱单衣,大步走下台阶。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天上开始飘起绵密的雨丝,落在仁寿宫富丽堂皇的殿宇上,那层层叠叠的高挑檐牙直堆向天边,直逼着铅灰色的层云。
殿下,有一匹无鞍马正在闲步。
杨坚急步过去,翻身上了那匹无鞍马,冒着秋雨,独自冲出了仁寿宫,驰往骊山深处,不知去向。
“李圆通!”独孤伽罗哭着喊道,“还不带人去拦住皇上!”
“是!”李圆通领命而去,刚下得两步台阶,独孤伽罗又喝止道:“回来!”
李圆通又赶紧返身,独孤伽罗拭泪道:“此事非同小可,只怕找到皇上,他也不肯轻易回来。你一面带人去找皇上,一面派人到长安城里,将此事告知独孤公和越国公,让他们二人一起去找皇上,只要找到皇上,就好言相劝,让他先回宫再说。”
“是!”
望着这阴沉的天空,独孤伽罗又习惯性地想了起来,杨坚天生腹胃不好,一旦受寒就容易生病,绵密的雨中,这个倔强的老头儿,只怕会淋坏了身子。
夜已经深了,侍女们有些紧张地在帘外来往着,不时打量一眼纱帘后的独孤皇后,她托着头,寂寞地坐在文思殿的胡床边,看情形,似乎是睡着了。
没有一个侍女敢走近她身边,皇后是这样苍老、这样疲倦,她已经不再试图挣扎着掩饰自己的年龄了。
她那张嘴角下垂、皱纹丛生的脸庞上,已经几天没见到铅粉和胭脂的影子了,这放弃了容颜的老女人,如此孤单,蜷缩着身体,托头坐在胡床边,身侧的书案上,是陪伴了她近二十年的奏章、佛典、史籍。
这些出身宦门的大兴宫侍女们,从没有见过比伽罗还酷爱读书、还擅长国事的女人。然而这一切才能,对于一个女人有什么用处?
“独孤公来了。”一名侍女微微屈膝,在帘外轻声禀报,她不能确定独孤皇后是睡是醒,因此又将声音放大了一些,重复地说道,“圣上,独孤公求见。”
“叫他进来。”伽罗的声音是那样索然干枯,原来她没有入睡,她只是一直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像云冈石窟的佛像一般,凝固在胡床边。
来通报的侍女,偷眼看了看伽罗,不禁微微心惊:枯坐了一天未进饮食的独孤皇后,似乎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机,她看起来是那样绝望,绝望得甚至异常平静。
高颎掀开帘子时,刹那间产生的感觉,与那个侍女毫无分别。
伽罗这是怎么了?像她那样强大的一个女人,竟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刻?就为了杨坚喜欢了另一个年轻女人?
他几乎难以相信,向来追求完美、心存高远的伽罗,却会为了一个变心的丈夫心碎,原来,她并不是只懂得江山社稷。
“回禀圣上,皇上已经在回宫的路上。”高颎很小心地措着辞。
他不知道该同情谁。
伽罗么?
她已经牢牢控制了杨坚一辈子,换了任何一个男人,也无法忍受这种完全听命于妻子的生涯,杨坚常常在大臣们面前笑谓“皇后之意每与朕同”,可在高颎看来,杨坚什么时候曾经有过自己的主见?他嘴里说出来的,全都是伽罗的心意和想法。
同情杨坚么?伽罗已经鞠躬尽瘁,为杨家当年的恩情付出了一生……
伽罗老了,自己也老了,可同样人到暮年的杨坚,却显示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叛逆劲头,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个相貌严肃而内心热烈、气派俨然而才干平平的帝王,与伽罗同富贵共患难了一辈子,几十年来一直都服服帖帖地按着伽罗的意志生活着。
没想到,年届六十岁时,他却迫不及待地要甩脱伽罗的影子,打算在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女人身上重新找回自己。
“他去了哪里?”伽罗的声音虽然听不出是忧是喜,但她原本黯然失色的棕黑色眼眸,却明显变亮了。
“皇上单人匹马从华林门出来,连路都没有看,一口气奔入骊山里二十多里……圣上,臣和杨素找到皇上时,他满身都是泥浆,头发和胡须上沾满了冷雨。”高颎有些怜悯地说着,他的这份怜悯,却不是为杨坚而发。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一些遥远的岁月,在那个下着雨的初春,在像文思殿前院一样飘满雪白梨花的大司马府,年轻的穿着白色夹领绣襦的伽罗,在走近自己身边时,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就那样将她和高颎的朦胧情怀放弃……她嫁给了杨坚,这一生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想不到杨坚会这样狼狈,伽罗的眼睛潮湿了。
这样阴冷的雨天,白发萧然的杨坚却在荒林古道上浇着冷雨,到处奔走,哪里有半点帝王的尊严和体面?自己是不是将他逼得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