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八章(第8/20页)

她好像为自己补充了一句:

“我很希望勾引这样一个男人。”

“您怎么勾引?”弗朗索瓦丝问。

格扎维埃尔翘起嘴唇,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要让他痛苦。”她说,做出一副颇具肉感的神态。

弗朗索瓦丝有些不安地看看她,把这个严肃和坚守贞操的女人想象成一个具有情欲的女人似乎是渎圣的,但是她自己如何看自己呢?是什么样的色情和调情的梦想使她的鼻子和嘴巴轻微颤抖?当她诡秘地微笑时,她那躲过他人耳目的真实个人形象是怎样的?此刻的格扎维埃尔对自己的肉体有感觉,自我感到是个女人,弗朗索瓦丝觉得被一个隐蔽在熟悉表情背后的嘲弄人的陌生女人欺骗了。

格扎维埃尔收起了强作的笑容,带着幼稚的语调补充道:

“然后,他会把我带到鸦片烟馆,让我结识罪犯。”

她凝神思索了片刻。

“也许每天晚上到那里去,我们最终会被收留。我们开始结交一些人:两个在酒吧喝得酩酊大醉的女人。”

她悄悄地补充道:

“是鸡奸者。”

“您是想说搞同性恋的女人?”弗朗索瓦丝说。

“不是一回事儿吗?”格扎维埃尔抬起眉毛问。

“鸡奸者只是指男人。”弗朗索瓦丝说。

“总之这是一对。”格扎维埃尔稍稍有些不耐烦地说。她脸部表情又活跃起来。“其中之一头发剪得很短,样子完全像一个年轻男子,一位富有魅力的、沉湎于花天酒地的小青年;另一位是个女人,她年龄稍微大些,相当漂亮,穿一条黑丝绸连衣裙,上身戴一朵红玫瑰花。由于我对小青年着了迷,拉布鲁斯对我说,我应该设法勾引她。我就向她做媚眼,让她神魂颠倒。她果真来到我们桌上,用她的酒杯向我敬酒。”

“您怎么做媚眼?”弗朗索瓦丝问。

“就这样。”格扎维埃尔说,她向橙汁瓶偷偷地、挑衅性地看了一眼。弗朗索瓦丝又一次感到不自在,不是因为格扎维埃尔具有这种令人困惑不解的天赋,而是因为她竟为此而洋洋自得。

“然后呢?”弗朗索瓦丝问。

“然后我们就邀请她坐下。”格扎维埃尔说。

房门无声地打开了,褐色脸蛋的年轻护士走向床铺。

“该打针了。”她轻快地说。

格扎维埃尔站起身。

“您不必离开。”护士说,她向注射器中灌满一种绿色液体。“我一分钟就完。”

格扎维埃尔愁眉苦脸地看着弗朗索瓦丝,并流露出一丝责备的神色。

“我不会叫喊的,您知道。”弗朗索瓦丝笑着说。

格扎维埃尔向窗户走去,把额头贴在玻璃上。护士翻开被子,使一部分大腿裸露在外,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底下是一大堆小硬疙瘩。她麻利地一下把针头插入,动作敏捷,丝毫不让人疼痛。

“好,完了,”她说,她有些埋怨地看着弗朗索瓦丝,“不该说话太多,您会累坏身体的。”

“我不说话了。”弗朗索瓦丝说。

护士对她笑了笑,走出房间。

“多么可怕的女人!”格扎维埃尔说。

“她很可爱。”弗朗索瓦丝说。她对这位灵巧殷勤、照料周全的年轻姑娘充满一种脆弱的宽容感情。

“怎么可能去当一个护士呢!”格扎维埃尔说,她向弗朗索瓦丝投去胆怯和厌恶的目光。

“她让您感到不舒服?”

“不是,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格扎维埃尔打了个寒战,在某些形象面前,她确实可能会胆战心惊。

“让一个针扎到肉里,我可忍受不了这个。”

“如果您吸毒……”弗朗索瓦丝说。

格扎维埃尔将头往后一仰,轻蔑地笑了笑。

“啊!那将是我自己给自己扎。我么,对自己,什么我都能做。”

弗朗索瓦丝熟悉这种充满优越感和怨恨的语调。

格扎维埃尔对人的判断不是根据他们的行动,而是根据他们的处境,哪怕并不是出于他们的自愿。因为现在涉及到的是弗朗索瓦丝生病的处境,格扎维埃尔原来想对此装作视而不见,然而她忽然想到,生病本身就是个严重的错误。

“您也很可能不得不忍受,”弗朗索瓦丝说,她有些不怀好意地补充道,“也许有一天这会临到您头上。”

“永远不会,”格扎维埃尔说,“我宁肯死也不看医生。”

她的道德观是人不该求医。如果生命要溜走,而竭力挣扎想活下来,那是平庸的表现。她憎恨任何形式的顽强拼搏,这是一种缺乏从容洒脱、孤傲清高气质的表现。

“她会像别人一样接受治疗和护理的。”弗朗索瓦丝不快地想,但这只是一种无力的宽慰。现在,格扎维埃尔就在那里,身着黑西裙,精神饱满,自由自在,衣领端正的苏格兰外套衬托出容光焕发的脸蛋,头发闪闪发亮。弗朗索瓦丝则卧床不起,束手无策,任凭护士和医生摆布。她瘦骨嶙峋,既丑陋又虚弱,几乎讲不了话。她突然感到身上的疾病是一种羞人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