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波月洞(第14/16页)

两边都还有妖魔在往他这里攀爬,八戒很有点担心它们会爬到他落脚的地方来。

可是又想到,我这处绝境,有什么值得它们努力过来的呢?心里一亮。

一亮太短,暂时还没有用。

忽然整个石室开始上升,八戒来到石块边缘看到这是真的,石室上升到他看见另一个披斗蓬的人踩在一块岩石上下降,他们相遇,那人跳下岩石走过来,岩石失去他的重量石室停止了上升,八戒看到那人腿跛得厉害。

夜晚的时候行者来到海边,天上没有月光,只有一张完整的星图,浪潜伏在远处的很深的蓝色里涌过来,一小点白色的浪尖亮出来,向两边延长,很快就和旁边的浪接成一道白色的线,冲上海滩。海水很寒。行者看了很多时候。

海正涨潮。水迅速在变高。行者还不打算离去。

海水里漂浮着发光的东西,火花般噼啪闪烁着,刷上沙滩,又被带走。

可能什么地方有迷航的船只,那上面有人心慌慌的,天上连月亮也没有。

平静的行者突然打起了寒战,止也止不住,海浪拍上他的胸膛,他的心又开始剧烈地跳,浪涛的声音也没能掩盖,他又听见了那个声音,还有自己的牙齿格格作响。他心里一寒,转身就往回走。走到沙滩上忽然好像听见有人叫他,回头看去,看见不远处海里有件什么事物。

行者仔细去看,那是个人。

风把他吹得难以站立,那个人叫:“孙悟空!孙悟空!孙悟空!”扑爬着到了沙滩上,朝这边跑过来。

行者已经看清这个人是谁,一股海的苦涩从胃里翻腾起来到了口中,他弯下腰,呕吐起来,一面背朝海要走。

那人追上来抓住行者的胳膊,立刻就察觉到了他不想被察觉的剧烈颤抖,行者要挣脱开去,那人用力扳着他的肩膀,行者犟开,那人一把抱住他的腰,两个人摔在海滩上,一口沙子,行者一拳打在那人肚子上,那人也不顾,只是也一拳把行者打得摔了出去。

行者跪在海滩上,急促地喘气。

那人躺在了沙滩上,四肢摊开,对着笼着整片土地的星空,忽然道:“其实我也很想留下来呀。”

行者发抖着看着他。

“可是”,那人道,“我记得当初是为什么不能够留下来。”

“我不说你也清楚的。”那人道。

那人猛坐起来道:“师父救活了,但是情况危在旦夕,波月洞内讧,百花羞独掌生杀大权,师傅在她手上,一秤金受囚,我中计被俘,黄袍怪助我逃脱,要我请你救一秤金一命。”

行者还在打着抖。

直到目光渐渐冷却镇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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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走。”行者道。

“你让我把花果山当什么?”行者道,“五百年了还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八戒恼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行者的念头:

一, 把花果山当成什么。花果山是什么。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海,无数海滩,每片海滩上都有无数小小的洞穴,一只寄居在螺壳里的蟹静静地伏着,胸口贴着海滩听见无与伦比强大的海浪的声音,整个世界都是这个声音,但它心脏的搏击与之相比,哪一个更清晰更强大地摄住它自己呢?螺壳里那一湾浅水,同样映照着天上的月亮,那里,也就是一个水帘洞,一座花果山吧?即此时此刻,每时每刻,这个世界上月亮下、太阳下、潮涨、潮落,都有无数的花果山在那里,自己对于自己的花果山是独一无二,对于世界,则不是的。

二, 为什么非此不可。既然如此,为什么非是我不可,又为什么我非是如此去做不可呢?是不是三藏、八戒、沙、一秤金以及其他所有人能够肯定:就是他,那是怎么肯定的?是不是心里,又一个自己的感觉在当时说:“是了,就是他了”?自己又有过几次是能够这样肯定的?是当时还是永远?那个“自己的感觉”又是谁呢?就是本人的话,那么和本人又有什么区别?假如不是,那么他们还是会对着别人说一套一样的话。假如我死了,谁代替在我的位置上使所有人不会有所察觉?假如我还有一天就死了,为什么我就不能待在花果山度过这一天的时间而要去做别的事呢?又为什么,我明天死就是不可能的呢?为什么你明天死就是不可能的呢?人们总是不相信。

三, 花果山是什么。花果山是我的家、我的故乡、我的栖身之所、我的春华秋实月影婆娑、我的根蒂、命脉、肌理和长眠之地,但愿有始而有终。我曾经被包容在花果山里,现在花果山好像是我的内脏,金色的山峰像心一样跳动,像肝一样使我与一些因素隔离,像胃一样绵延地吞噬我而不可得,花果山被我包容,反过来又在翘首期盼脱离我霞举飞升。然而,即便是自己与花果山,也未必是互为独一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