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坦白

三人入座, 谁都没有先开口。

顾至等了片刻,见戏志才与荀彧一直维持着沉默,他从袖中掏出一小袋桃脯, 旁若无人地开始食用。

嚼嚼嚼,嚼嚼嚼。

当他捻起第三颗,戏志才终于按捺不住:“阿漻……”

顾至抬眼,静待下文。

“其实……”

戏志才忽然移开目光,将手边装着水的耳杯推了过去,

“果脯吃多了容易干渴,喝点水。”

荀彧纵然克制着己身,不愿影响这对兄弟的相处, 此刻也难免有了扶额的冲动。

顾至没有去接那杯水, 也没有继续嚼果脯。

见戏志才终于开了口, 他神色一肃, 将布囊收回袖中。

“阿兄,可否将一切前因后果……如数告知于我?”

垂落的视线,停在那杯隐隐散发着热气的耳杯上。

戏志才未做过多的犹豫, 缓缓开口。

“一年前,我带着阿漻去青州寻医。在北海国平寿县, 因为一场意外, 我被陶谦的部将张闿捕获, 带去徐州……

“陶谦有意让我做他的幕僚,但我不喜他的做派,又与他麾下的笮融有旧怨, 没有答应。我被陶谦留在下邳县,废了一番周折,方才脱身。”

戏志才苍白的脸上罩上了一层阴霾, 镇定的话语被咬出几分切齿之意,

“可当我回到平寿县,才知道陶谦竟然以我为饵,将阿漻哄了过去。”

这一段与陶囷等人的供词对上,也与顾至脑海中的部分记忆碎片吻合。

“后来,陶谦发现我不能为他所用,又找不到阿兄,便假装阿兄还在他的手上,以阿兄的性命要挟,逼我混入周家募兵的队伍,让我在途径龙亢时,策反曹操的新兵,伺机刺杀曹操?”

似乎未曾想到顾至会主动开口,戏志才不期然地一怔,指节缓缓蜷起:

“你……想起了这些?”

这话问得着实奇怪。荀彧不由生出几分异样之感,仔细揣度二人的神色。

“想起”是何意?

难道顾郎本该记不得?

“确实记起了一些。”顾至模棱两可地道,“只是还未想起笮融口中的‘大罪’。”

听到“大罪”这两个字,戏志才瞳孔中的光影好似被一柄短刀切开,搭在膝上的手将衣袍折出十几道细线。

顾至所说的“大罪”,来自细作之口。

在陈宫的家中,顾至曾凭借诈哄的话术,让细作自乱马脚,吐露了两条重要的情报。其中一条就是“原主犯了‘大罪’,一定会因为愧疚而赎罪”,正因为这一点,笮融才断定“他”必死无疑。

且不说这个大罪是否有虚假、夸张的成分,只说赎罪这件事。

每一个“顾至”都拥有着相似的能力,原主也不例外。在零碎的记忆中,原主的武力值非但不低,还远远高于常人。

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武术高手,在浑身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的情况下,被人一剑封喉?

自穿越不久,他就在想这个问题,始终不得其解。

直到他忽然做了一个离奇的梦,直到细作说出了“赎罪”二字。

让一个高手悄无声息地死去,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他自己。

原主脖子上的伤痕,无论是位置还是方向,都与自刎的角度完全贴合。

因为想到了这一点,在荀彧拦住戏志才的那一刻,顾至假意离开,却沿着后方的院墙,悄悄上了栎树。

只有他离开,戏焕才有可能说出实情。

如今,戏志才让了步,愿意与他开诚布公。顾至犹豫再三,终究还是问出了这个让人不明所以的“大罪”。

顾至已察觉到戏志才那过于震荡的情绪波动,可他不得不问:

“阿兄可知道,我犯了哪一项‘大罪’?”

他能从细作口中问出的事,以戏志才的审讯之能,只会逼问得更加彻底。

关于笮融设下毒计,逼迫原主自尽这件事,戏志才一定能撬出来。

“那只是笮融的胡言乱语。”

戏志才回过神,如同确定着什么,横越一尺长的矮几,蓦然抓紧顾至的手,

“是他趁着你记忆混乱,记不得事,将所有过错推到你的身上,以此逼你自……自行了断,你绝不可信他之言,你从未做错过任何事。”

指节被攒得隐隐生痛,顾至没有动弹,望着戏志才眼中仿佛随时能够折碎的亮光,在心中道了一句抱歉。

抱歉,阿兄。这个世界的“顾至”,他已因罪自刎。

即使他与“顾至”拥有一样的特质,一样的灵魂,一样的喜好与习惯,也终究不是等同的存在。

“阿漻?”戏志才却不知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什么,面色蓦然一白,呼吸急促了几分。

有那么一个瞬间,顾至想要摘下颈上的丝绦,拉开衣领,展现那道致命的伤痕,将实情如数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