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怜他

这句话比郭嘉刚才说的那句更不中听。

袁绍懵了片刻, 霍然瞠目。

姓郭的只说他会“无功而返”,这姓顾的倒好,一句“祸在旦夕”, 仿佛他袁绍不听劝阻就会即刻暴毙。

袁绍觉得自己应该发怒,道一句“岂有此理”,可偏偏,顾至并不是在劝诫他,而是在回答同伴的疑问。

若他在这个时候发作, 岂不坐实了“不讲理”的名头?

只见顾至目不斜视,刚向郭嘉解释完,就要再度转身。

袁绍没辙, 出声挽留道:“顾使请留步。方才是孤的不是, 还请顾使详细说一说——‘祸’从何来?”

顾至以袖掩口:“不敢说。”

“……”

袁绍忍着额角狂跳的青筋, 竭尽全力, 让自己的表情维持着稳定平和的状态,

“还请使者畅所欲言,我绝不会怪罪。”

自称从“孤”换成了“我”, 足以窥见袁绍心中跌宕起伏的蜕变。

顾至慢悠悠地坐回原位,接过郭嘉递上来的清水。

他啜了一口陶杯中的水, 稍稍润喉:

“袁公博学多才, 想来定是听过‘螳螂捕蝉’的典故。”

等了半天, 却只到这句人尽皆知的谏言,袁绍难掩面上的嘲讽,奚落了一句:

“以使者这个年纪, 竟能知‘螳螂捕蝉’,倒也是难得了。”

这句奚落明夸实贬,意指这个典故连三岁小儿都知道, 很不必卖弄。

原以为顾至会因为他的阴阳怪气而动怒,满面通红,拂袖离去。

哪知,不久前还闹着要离席的顾至,此刻稳稳地黏在茵席上,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

他脸上仍带着笑,没有一丝半点的不快。

“袁公说得是。”

袁绍望着隽秀少年眉扬目展的笑颜,不由恍神。

下一刻,便有一道清爽含笑,但莫名令人不快的声音传入耳中。

“连我这个年纪都能知晓这个典故,袁公已近不惑之年,却全然不知‘黄雀在后’这个浅显的道理。”

先前对顾至的嘲讽,原封不动地抽到袁绍自己的脸上。

袁绍神色微变,声音低沉了些许:

“黄雀在何处?使者可不要仗着年少,在此胡言乱语。”

“袁公仔细地想一想,面对夹攻之势,陶谦会与何人结盟?”

虽不知顾至的用意,袁绍却还是嘴角下撇,轻蔑地说道:

“左右不过是袁术、刘繇等人。”

提起袁术,袁绍便咬牙不止。

扬州刺史原是与他有旧的陈温,袁术背着他夺取九江、庐江两地,杀了陈温,害他在江东布下的棋子半途而废,当真可恨。

“袁术垂涎下邳已久,若只仰赖袁术、刘繇,不仅无法逼退吕布,还会有引狼入室的可能。而刘繇,虽素有清名,胸中却无甲兵,自身尚且难保,如何援护陶谦?”

顾至知道袁绍必然想起了陈温,特地在“自身尚且难保”这几个字上加了重音。

在原著中,扬州太守陈温是袁氏的门人,与袁绍亲厚。

正是因为这层关系,当曹操在扬州募兵的时候,陈温与周昕才给他送了四千多个士兵——原主“顾至”正是混入了这支军队,开启了穿越之初的那一幕。

陈温死后,接任扬州刺史这一官职的人是刘繇。然而刘繇不敢赴任,弃了扬州的治所寿春,南渡长江,在曲阿驻足。

“若陶谦南下求援,刘繇忌惮着袁术,不能应允。陶谦只有袁术这一盟友,又怕袁术反水,如何能敌得过兖、青两州的围剿?于情,于理,陶谦都会再找一个强力的外援。”

见袁绍脸上的轻忽、不屑之意渐消,转为凝肃与若有所思,顾至刻意停下,让袁绍独自消化了半晌。

等袁绍思酌结束,再度投来视线,顾至话锋一转,

“袁公出兵攻打青州,正是中了陶谦的毒计。”

不等袁绍皱眉反驳,顾至悠悠反问,

“敢问袁公,吕布率领大军侵吞徐州,以致青州守备空虚一事——你从何而知?”

见袁绍隐隐变了神色,顾至在心中暗道“果然”。

吕布差点把自己家底掏空,全速进攻徐州这件事,连盟友曹操都不知道。

能在第一时间知道这条情报,并且加以利用的,除了吕布本人,就只剩下被攻打的陶谦了。

袁绍自以为的千载良机,不过是陶谦抛出的诱饵。

“谁都知道袁公与主公交情深厚。待袁公夺下青州,定会与主公夹攻徐州,将陶谦逼入死局。若袁公进攻青州之事是陶谦的伎俩,他又怎会不提前做好准备?”

陶谦一定不会让袁绍安稳地拿下青州,再与曹操一起联手对付他。

等袁绍咬住青州这个诱饵,他就会如法炮制,让公孙瓒攻打冀州。有公孙瓒的威胁在,袁绍无暇南下,只得在冀州与幽州军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