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酒垆
这些字迹十分眼熟, 每一个笔画都出自他的手笔。
确认了来源,顾至开始思索这四个字的蕴意。
过去的他,究竟想传递一个怎样的讯息?
“从心所欲”, 出自《论语》为政篇,原句是“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这句话究竟是让他“从心所欲”,还是……在传递着提醒?
“从心所欲,不逾矩……”顾至反复念着这句话, 心中有了计较。
第二日,郭嘉拖上顾至几人,以“老友重逢, 宜聚饮”为由, 邀请徐庶到城中酒垆一叙。
因为昨日已经答应郭嘉, 允许他休息一天, 顾至没有大清早翻墙挖人,反倒是被犯了酒瘾的郭嘉扰了清梦。
想着郭嘉还在吃药锻体,调养身子, 荀彧现出几分不赞同之意。
顾至原本也打算出言制止,但他想起昨日那封写着“从心所欲”的尺素, 又想起张机临走前留下的“心气舒畅, 可扶正祛邪, 百病不侵”的提醒,最终转了口吻。
“骡子拉久了也得透透风,何况是奉孝?”
“哪怕明远是在损我, 这一次我也得高呼‘明远说得极是’。”郭嘉郑重其事地说着,转向荀彧,
“俗语道, 琴瑟当同调,鸾凤当和鸣,文若应当不会与明远对着干吧?”
顾至瞧不得郭嘉抖擞着反问荀彧的模样,先一步截断郭嘉的话:
“文若所虑不无道理,奉孝哪怕要放出去透风,也只能饮上三杯。”
因为一时口快,不慎搬起石头砸脚底板的郭嘉仰天一叹:
“罢了,三杯就三杯。”
几人随着郭嘉来到城内的酒肆。灰色的土垆上并排陈列着深褐色的陶罐,整齐如一。
沽酒的店家是一个小眼宽眼的中年人,坐在垆后,摇着树枝驱赶飞蚊。
郭嘉赫然是此间的熟客,一进门,那耷拉着眼,仿佛随时能睡着的店家就抬起了头,一改无精打采的模样,朝郭嘉熟络地打了个招呼。
“郭郎君,几日未见,还以为你已离开许都。”
郭嘉笑道:“店家的酒分外醇香,让人念念难忘,纵是我离开此地,也该想着办法回来,再尝店家的手艺。”
沽酒者笑了笑,显然早已习惯郭嘉的这些腔调。
他没有接话,看向郭嘉身后。
“这几位是郎君的朋友?”
“自然。”郭嘉找了个空位坐下,招呼几人同坐,
“知道店家这儿的酒好,今日特意呼朋引伴,来这畅饮一番。店家可要拿出你们这最好的酒,让我这几位朋友好生品鉴。”
“必不敢让几位郎君失望。”
徐庶率先在郭嘉对面坐下,顾至与荀彧、戏志才稍落后一步,一同入座。
沽酒者挑了一坛封着泥的酒罐,掀开顶部的泥封,放在灰炉上机暖酒。
肆中的帮工端来一碟佐酒的小菜,放在垆前。
酒液翻滚的动静细微难辨,与风声混在一处,难以区分。
除了郭嘉,其余几人都不是多话的性子。他们听着郭嘉对这一处酒肆的介绍,偶尔出声询问,倒是显得悠闲而静谧。
顾至看着墙角那两只绕着干柴打架的田园犬,听着耳旁扬扬的话语,忽然觉得时间若是停留在这一刻,倒也不错。
体型偏大的黑犬在斗争中落入下风,夹着尾巴往垆边跑。
顾至的目光顺势随着黑犬往东侧走,正巧在那个方向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郭嘉也被哀嚎的黑犬引走了部分心神。他朝着犬吠传来的方位投去目光,看到黑犬缩在一个白衣文士的腿边,不由停下话题。
“那不是祢光禄吗?”
众人闻声望去,果然在酒肆的角落见到一位“老熟人”。
祢衡独自坐在最角落,穿着一身未染的素色常服,未戴发冠,与往日矜傲高亢的模样大相径庭。
黑犬缩在他的脚边,他未作驱赶,只一味饮着酒。
另一只凶悍的灰犬跑来,冲着他狂吠,他也听若未闻。
郭嘉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倒是有几分感慨:“听闻祢光禄这些时日称病告假,已一个多月不曾参与朝会,亦不曾到衙署点卯……竟是在此处饮酒。”
荀彧因执守尚书令,消息比郭嘉更灵通一些。
“祢光禄昨日已交还印绶,上书请辞。”
这个消息让郭嘉颇为意外。顾至也没想到,一直以来积极入世,骂尽可骂之物,从未生过退缩之意的祢衡,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挂印辞官。
徐庶与祢衡素不相识,不知对方的脾性,只盯着他那身素白的长袍。
未经染色的白衣通常见于普通百姓,可眼前这人的衣袍,并非寻常百姓穿的短衣,而是士人的衣制。
这别扭的一幕,与其说对方是因为恢复白身而穿白衣,倒更像是……在替什么人服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