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酒垆(第2/2页)

可服丧之人,又怎么会过来饮酒呢?

与徐庶一样,顾至也发现祢衡身上的违和之处。

据他所知,祢衡家中早就没了长辈。能让他自愿守孝的,恐怕只有为臣之纲的天子,以及比他年长、与他亲如一家的孔融。

如今刘协和孔融都活得好好的,孔融虽然犯了事,但曹操只治了他的罪,并没有要他的性命……祢衡这丧是为何人而服?

不期然的,顾至想起刘协那天与他说过的话。

汉室早已残喘难续,了无希望,连刘协都生了几分认命之意。

祢衡……莫非是在为汉室服丧?

带着几分复杂难辩的感触,顾至蓦地看向身侧。

荀彧神色平静地望着原处那道被狂犬包围的白色衣影,似察觉到身边的视线,他侧过脸,凝视着顾至的双眸,低声问询。

“怎么了?”

“无事。”顾至下意识地回道。旋即,他想起缣帛上的提示,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待回去再提。”

若隐若现的烦闷引得口中生燥,他提起手边的酒壶,正要斟饮,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盖住陶杯,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低缓而温柔的提醒。

“饮酒伤身。”

荀彧抬袖起身,从炳烛那接过一只绘漆扁壶,开启壶盖,往陶杯中注入。

似有若无的白烟袅袅散开,陶杯中的液体清澈见底,与郭嘉等人杯中的清酒并无什么不同。

顾至接过荀彧递来的杯盏,抿了一口,温热的流体划过口腔和咽喉,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气息。

“……”

好一杯四十度上下,全无杂质的温白开。

原先的所有焦灼之感都被手中的白水扑灭,顾至面无表情地饮着水,默然无言。

因着郭嘉对这家酒肆的青睐,在听了那么多遍甚是洗脑的赞誉后,顾至也对这些酒水生起了一探究竟的想法。他倒是想尝一尝滋味,浅尝辄止,只可惜还未付诸实践,就已付之东流。

郭嘉原在观察一人二狗的热闹之景,冷不丁瞧见身边二人旁若无人、交头接耳,郭嘉当即收回目光,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这一清嗓,不仅打断了顾至荀彧二人的对话,也引来祢衡的注意。

祢衡起身,绕过两条家犬,在店家那结完酒钱,负着一袋半臂长的行囊,走到顾至等人的身前。

“早前多有冒犯之处……”

祢衡抬手行了一礼。像是不擅长与人告罪,他直着手,卡在半空,半晌才续接下文,

“承蒙诸位不计前嫌。”

他这一礼行得生硬,却又延续得格外漫长。

最终,他并袖站在顾至身前,深深一拜。

顾至抬着他的臂膀,阻止了这一礼。

“祢处士欲往何处?”

祢衡身形被阻,僵持了片刻,他没再坚持,缓缓起身:

“我打算离开许都,到各地走一走。”

徐庶对祢衡的过往一无所知,见他与顾至等人相熟,又有云游之意,素来仗义,心肠炽热的徐庶不由出言相邀:

“徐某亦准备四处游历,这位处士若不嫌弃,我二人可结伴同行。”

不等郭嘉朝徐庶投去诧异而敬佩的目光,祢衡已开口回绝。

“多谢好意,但我只想求个清静,不便与义士一道。”

他的说话风格仍然直来直往,不会拐弯,容易得罪人。

但,只有他们这些“老熟人”知道:比起从前,祢衡的措辞已客气有礼了许多,他确实也变了,变了不少。

众人沉淀着极尽复杂、各不相同的心绪,彼此对视。

郭嘉抬起面前的酒杯,分予祢衡一盏,敬酒。

“山高水长,祝君安好。”

其余人亦高举杯盏,以此饯别。

祢衡低头掩去面上的异色,举杯回敬,一口饮完杯中的酒水。

他转过身,步履如飞地离去,没有停留。

那只落败的丧家之犬怯生生地跟在祢衡身后,跟了一路,最终停在破旧的竹棚边,呜咽了两声,没有继续跟随。

从始至终,沉默饮酒,未置一言的戏志才,见顾至蹙眉目送祢衡的背影,低声劝慰道:

“祢正平与陈公台性格相仿,不同流俗。就此离去,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个道理,顾至自然明白。

他将孔融的罪证递交给祢衡,就是在逼祢衡退出这个是非之地。

至于祢衡今后的命运……将由祢衡自己决定,与他再无瓜葛。

刚才,让顾至蹙眉思索的,并不是祢衡的未来,而是这个世界的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