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江茗雪迟缓地眨了眨眼, 冷风吹在脸上,才慢慢感知到车前玻璃外的真实感。

越野车的哑光黑色车身像块沉默的礁石,衬得他身形格外挺拔。在他的注视下, 她解开安全带, 推门下车。

脚下是硌脚的沙砾土地, 她一步步走过去, 逐渐看清飞行头盔下那张冷硬的脸, 带着刚从任务中脱离中还未褪去的锐气和严肃, 下颌线处青黑的胡茬,短短黑黑地冒出来,倒比平时那副利落整洁的模样多了几分真实的倦意。

飞行服的肩线笔挺, 衣料上还沾着未散尽的机库金属味, 肩章在明媚的阳光下泛起金边。

炙热的夏日里, 他的眉眼依旧凛冽。微微低头, 一开口带着点沙哑:“抱歉, 我来晚了。”

“部队出紧急任务, 无法与外界通信。”他音色冷沉, 歉疚地说。

他甚至现在还没拿到手机, 一下飞机连飞行服都没来及换,便驱车赶到离开蒙山的必经之路, 在此等她。

江茗雪在他面前站定:“我猜到了。其实你今天即便不来我也不会怪你。”

“我知道。”他面容沉着,语气郑重, “但我会负疚终生。”

江茗雪微微一笑:“那你要感谢我故意拖延到现在。”

她的语气轻快,只是唇角轻轻向上弯了弯,眼底像是落了层暖光,笑意由唇角漫进眼角,落在他的眼中。

男人紧绷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 连续48小时在海域上未曾合眼的疲惫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他抬手,忽然很想抱一下她。

却在触及到女孩温柔素净的面容,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白色衣裙时,缓缓放下。

他从不会在训练后带着一身汗靠近她。

即便是现在,他们之间也隔着半米的距离。

他按耐住心底的异样情绪,垂手而立,一字一句道:“我归期未定,无法与你一同回去,劳烦你代我向岳父岳母致歉。我已向上级请示,等我完成海宁的任务,定会亲自登门道歉。”

江茗雪不动声色地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抿唇轻笑:“好,我替他们记下了。”

“时间不早了,我先上车了,你也早些回去。”

“嗯,路上注意安全。”

“好,再见。”

江茗雪转身,向车的方向走去。阳光漫过她的发梢,在肩头织成一层薄金。发尾被风掀起几缕,像轻盈的羽毛飘在暖融融的光里。

容承洲注视着她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状,青筋微微暴起,向来运筹帷幄的上校军官第一次生出无力感。

那道渐行渐远的纤瘦背影忽然停住脚步。

转身,向他走近。

腰间的白色玉佩轻轻摇晃着,他眼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从两米变成一米、半米、一寸,再到——

她笑容明媚,张开手臂扑进他的怀里。

玉佩碰到他腰间垂落的安全带一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江茗雪环住他劲瘦的腰身,清晰地感受到男人身体的僵硬和错愕。

她轻轻弯唇,额头贴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隔着坚实的胸腔,她的声音像是被温水浸过,轻轻巧巧地落下来:

“下次抱我,不必想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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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海宁到北城,两千六百多公里的路程,元和医馆的公派车先将他们送到机场,开车一个半小时,候机一小时,飞机直达近四个小时,从机场到医馆又多堵了一小时的车。

全程八个小时的路程,几人到达北城时已经晚上七点了,江茗雪请他们吃了一顿海鲜自助,又给他们放了三天假,自己也回家休息了。

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客厅的灯还亮着。江老爷子和江父江母知晓她今天要回来,都强撑着困意没睡。

知道她累坏了,简单聊了两句就让她上楼睡觉了。

佣人已经放好热水,江茗雪脱下衣服躺在浴缸里,泡沫铺了满满一层,漂浮着清早刚摘下的玫瑰花瓣,一身的疲惫渐渐舒展。

浴室里弥漫着氤氲的水汽,暖黄的灯光被揉成一片朦胧,几缕湿发贴在脖领处,江茗雪枕在浴缸一侧,轻轻阖上眼睛,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上午临走前的拥抱。

飞行服的硬质面料摩擦着她的肩膀,带着金属搭扣的肩章硌在她颈侧,却不觉得疼。

她被圈在他半弯的臂弯里,能听见飞行服内衬摩擦的细碎声响,还有他略急促的呼吸,淡淡的雪松香气混着海风的气息扑在发顶。

他的手掌很大,隔着厚实的布料按在她后背,力道不轻。松开时,她看见他下颌线绷得很紧,飞行服的领口沾了点灰,可眼里的光却比高悬的太阳还要烫人。

离开蒙山时,她总想着离别未必会再见。

但见到容承洲的那一刻,她又忽然想到。

若是缘定一生的夫妻,哪怕离别也总会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