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第2/2页)

内帑,是大内钱库,圣上的私房钱。

圣上登基后日事斋醮,对下属官员进献的银钱宝物一概不收,内帑的钱还是圣上为湘王世子时攒下来的,故去湘王和湘王妃的遗产。

营建道观这种事,属于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的范畴,若走正式途径动用国库的钱,必经内阁和六部层层审批,言官不免叽叽喳喳以死相谏。

圣上为了规避这些,动用自己内帑的钱,跳过流程以中旨直接拨钱给工部,建造道观。本来有钱有人,此项该顺通无阻的,谁料内帑的钱中途被人贪了去。

这太岁头上动土的人,端端就是江璟元。

黑吃黑吃到圣上头上,还是普天下头一遭。

“自作孽不可活!”江浔双目猩红喷涌着血,本来斑白的头发完全熬白了,掉落得没几根。

江璟元方弄清楚了这项来路不明的钱款。

在江浔发迹前,江璟元仅仅是个纨绔子弟,比不得妹妹江杳聪慧多谋,更不懂复杂的国家财政流转,“内帑”这等深奥概念,只知金银是好的,有银子就贪,有房子就盖。

而今闯下塌天大祸,使本就摇摇欲坠的圣恩所剩无几,实架起火来自己煎烤自己。

圣上好猜疑,原是薄情之人,谨言慎行的臣子尚且无端蒙冤,何况江璟元这等板上钉钉的罪行。

“儿子……爹爹救儿子!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江璟元晓得了事情的严重程度,再无方才的嚣张气焰,慌里慌张地跌跪下来,脸色黑了,肌肉紧绷,眼眶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脖颈凉飕飕如抵着利刃。不能参加春狩是小事,保住性命才是天大的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是父亲养不教,使你犯下这等死罪,皇贵妃娘娘都不庇护江家了。”

江浔恨恨斥责,深沉叹了声。他虽也贪了不少钱,但他有官场数十年历练的经验,知道哪些钱能动,哪些钱绝对不能动。

事到如今端端是无计可施,只能凭数年如老狗侍奉的份上祈祷圣上宽恕,希望渺茫。

擎天巨柱,禁不住地基摇撼。

……

两日后,工部陈为民首先对江璟元开炮,说他挪用工部营建道观的款项,凶狠恶劣,阻挠了道观几座道观的竣工进度,是恶棍加白痴的结合体。

朝臣闻此,纷纷上弹章大倒苦水,激烈詈骂,用词犀利,如同有不共戴天之仇。

继惨死的顾淮之后,被江氏统治下死闷的廷堂再度掀起了疾风骤雨,且更烈更猛。

江氏不得人已久,一人振臂而呼,扬起排山倒海的声威。

道观中的神仙皇帝难免被摇撼,未再听信妖妃的谗言庇护江氏。

徐青山知道这次他们一定会赢,因为做足了准备。圣上最信的是神谶,江氏在挪用内帑、专权独断得前提下又遭了神厌,雪上加霜,必死无疑,哪怕妖妃说情也保不住。

顾淮不会白死,正义终将战胜奸佞。

死了江浔,下一个便是妖妃林静照。

果然,雷厉风行的圣旨如闪电轰然劈在罪魁江璟元头上,圣上内心某种可怕的不满全数发泄,褫夺江璟元所有官职,廷杖五十后披枷流放岭南,没收其所有财产、田地、铺面,并责江浔“生丑悖之子而全然不加以管教”,令其脱离首辅之位,自行致仕。

江浔官场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到头来回到了原点,变成一无所有的孤老。

江浔痛苦流涕,跪在午门外苦苦哀求圣上网开一面,高举自己的青词大呼冤枉,从白昼跪到了黑夜,晕倒了两次,衰弱昏聩可怜的老狗。

他死不足惜,但求圣上宽赦儿女们的过错。

路过官员面对这位高高在上的昔日首辅,极尽冷嘲热讽,白眼相加。

用废了的一条老狗,弃如敝屣。

江门被抄家,高楼美阁的建筑悉数充公,兵荒马乱,其中女眷尽数充教坊司,男丁发配边疆为奴。除了给江浔这孤老留下少量维持生计的钱外,剩下的荣华富贵一律严酷抹杀。

盘踞朝廷多年的江氏,捣烂如蚁穴。

某种程度上,圣上也当真不顾念旧情,用了多年的老狗说丢就丢。

其余江氏党羽皆是见风使舵的货色,眼见江家大祸临头,树倒猢狲散,纷纷避之不及,更有反水者主动上交江浔父子贪贿的罪证。

江氏之倒,除了有群臣共同弹劾的功劳外,最重要的是江氏触碰了道观中皇帝的利益,才遭如此严厉惩罚,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山雨欲来风满楼,大风刮颓春草春花,老柏树飘摇在锋利的阴风里,景色肃杀,渺小如蚂蚁的人被压扁在天地之间,为狂风所摧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