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江氏倒台的消息传到了深宫中,林静照闻此噩耗,头痛发作,在榻上躺了两天两夜四肢麻痹如失。

陛下终是对江家动手了。

江家作恶多端,侵吞民脂民膏,欺上瞒下,陛下这么做原是遵循国法,无可指摘。

可是……她拼命这么久讨好他,毫无裨益,宛若一场笑话,江门该倒还是倒下了。

芳儿坠儿贴身服侍汤药,唉声叹气,娘娘这是同情江家的心病,寻常汤药治不了的。陛下知娘娘有心病,也硬下心肠不来探望娘娘。

娘娘和江氏究竟有什么渊源?

瞧娘娘这失魂离魄的样子,江氏倒台,跟她自己娘家倒台一样。

几场春雨使漫长的春天嫩寒料峭宛若隆冬,尘土般的乌云终日糅杂天空混沌色彩中,遮蔽明媚,太阳淡而模糊。

“娘娘,陛下静摄斋戒本是不见人的,您坚决求见,便在此等候吧。”

张全把林静照带到一处云母屏风之后,躬身离开。

林静照一身缟素,清润润的眸子夹杂着水意,皎皎霜雪,嶙嶙而立,长发披散素面朝天,浑然脱簪戴罪样子。

古雅静谧的屏风后,仅她一人。

她掀起裙摆决然下跪,上半身笔直,凛然傲骨的气势,挟带十万分的决心。

她斗胆喊道:“臣妾求见陛下!”

良久,里面才回声:“皇贵妃,回去吧。”

她素衣惨淡,闻此凄惨一喜,贴地砰砰叩首,“臣妾今日有事恳求陛下。”

里面冷淡不近人情:“朕知你的所求,国法难违,朕亦无法凌驾其上。”

她淡哀色,挂着哀思和泪痕,坚持道:“臣妾知国法难违,不敢求陛下通融,亦不强留父兄二人性命,只求临死之际与亲人见上最后一面,告诉他们杳杳没死,光宗耀祖当了皇妃,好好地在宫里侍奉陛下!如此,死亦瞑目。”

里面静了一静,无声对峙。

片刻,语气不容置否。

“不行。”

说罢,再无回响。

张全等内侍近前,搀起执拗的林静照,不再规劝而是强硬命令,“娘娘请回。”

林静照欲挣脱内侍,睫毛像道纱幕浸满了水意,白薄的眼圈泛红,有些脱力。天子既下了逐客令,只得颤巍巍不甘不愿地离开。

抚着腹部,此刻她好恨不能有一个皇嗣。若是怀了孕,或许能得额外的开赦,与父兄见上最后一面,可程太医说她已绝嗣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显清宫走出去,中心如噎,温润的眼眸黯淡发灰,消瘦得仿佛被料峭的春风摧折。

芳儿和坠儿接过了她,小心翼翼将她扶回轿辇,上次娘娘晚归她们已经捆起来受廷杖了,万万不敢再让娘娘有什么差池。

林静照斜倚在华丽温暖的轿辇中,辇下六名宫人稳稳抬着她,如腾云驾雾。

她揉了揉太阳穴尚存些恍惚,苦肉计不管用,那人的心肠是铁石的。

她和他的身份悬殊太大,他不见她,她想见他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圣意已定,再死皮赖脸到显清宫来,估计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从始至终,她只是他从诏狱捞出的一个犯人,并非真正的后妃。

林静照艰难地咬了咬牙。

可她不能放弃,她江氏一门的身家性命俱捏在皇帝手中。

再难,日子也得过下去。

……

春气潇潇,凉风拂体。枝头鸟雀鸣啭,昭华宫一方蔚蓝色剪裁的方块天空。

那日林静照放下身段去跪求,非但没给江家赢得任何利益,反遭圣上厌恶。

痛定思痛,她说服自己冷静。左右兄长只是流放,父亲只是致仕,并无性命之忧。眼下这种情况能保住性命就是好的了,其余的另当别论。

好在她的恩宠尚算优渥,朝中言官有借江家之事委婉攻击她的,说她这位皇贵妃一直庇护奸佞江氏,蠹噬廷纲,居心不良——结果被一如既往秉持妻控传统的皇帝陛下狠狠棍棒教训,自讨苦吃。

朱缙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真控她,有复杂政治原因。无论如何,她暂时抱到了一棵遮天蔽日的大伞,无惧外界风雨。

保住了自身,才能谋其它。

她是人人可憎魅惑君王的妖妃没错,江家是权奸佞倖也没错,可臣子们顶礼膜拜盼恩如雨露的那位君父呢?不见得多干净,也是位不折不扣玩弄权术漠视百姓薄情寡恩的暴君。

朝臣恨妖妃,恨奸佞,同样也恨君父——爱到极处生出了恨。只是子议父臣议君大违纲常,他们的伦理道德不会允许他们忤逆父亲罢了。

云销雨霁,灰云排开,御花园轻翔百蝶,太液池储满清水,小巧而明丽的春日挂在空中,荡漾着浮薄的清辉。

朱缙正与朝臣徐青山漫步闲聊,徐青山翰林大学士出身,如今又入了阁,学富五车博涉经史,备天子之顾问,时常侍奉在侧,炙手可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