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第2/3页)

忽尔芳儿匆匆趋入,面带喜色,“恭喜娘娘,陛下来了。”

林静照讷然,揉揉乌黑的眼圈,发丝凌乱,被话本连续看了三天三夜的情节弄得迷糊,分不清现实和梦中。

不及反应,朱缙已然驾到,径直来到她床畔,仪容清整如松风山月,碎金箔似的阳光染在他面庞,影子又浓又黑。

林静照愣了愣,迟钝着,沉郁的氛围弥漫在室内,想了好半天,才打破这寂寞:“陛下来了。外面……阳光好吗。”

气氛尴尬,没话找话。

她没有往常那样毕恭毕敬下跪请安,语气散漫随意。

朱缙不以为忤,沉凉如瓷器相撞的嗓音,道:“甚好。”

她眨眨眼睫,低低“哦”了声。

缩在帘幕后的黑暗中,阳光晒不透。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漫无目的。

他在此,她是如芒在背的。

帝王在榻畔坐,嫔妃没有大咧咧躺着的道理,简直了无视尊卑。

林静照将话本暗暗藏起,拖延着,等一会儿他动怒命人把自己从榻上拖下去,良久却没有动静。

二人这样僵持着,空气都是紧绷的。

“这几日前朝之事千头万绪,朕很疲惫。”

朱缙淡定的脸如暗色的纸,似在诘怨,“本以为来你这里能放松放松的。”

林静照复又默了会儿,抿抿唇,最终还是下榻跪地,“臣妾失礼。”

他道:“起来。”

口吻甚凉薄,只是场面话。

地板冷硬跪着生疼,林静照踌躇了片刻起身。坐在榻上,她脑袋白茫茫一片,有点疲于应对这位永无餍足的君王。

“陛下请用茶吧。”

她举茶齐眉。

朱缙却并不接,凝注她的萎靡的神色,道:“昨晚哭过?”

林静照答:“库房里有几话本,写的甚有意思,臣妾一时入迷。”

“是为话本吗?”

他灭绝人性地哂笑了下,“朕以为爱妃为罪臣而哭,也想下黄泉去陪着罪臣。”

林静照听这加枪带棒的话语,她确实是为罪臣而伤神的,但若下黄泉陪罪臣却远远不至于。惹了圣上厌烦,是她的错。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臣妾谢恩。”

她遮着黑睫毫无波澜,举茶的手腕已经酸麻了,表现得毕恭毕敬。

朱缙接过了茶盏。

实话说,他不喜欢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仿佛抛弃凡尘,连死亡都不畏惧,没有任何事再能拿捏她。

她像一具空心的死树,虽外表还枝繁叶茂,沦为会呼吸的尸体。

“不许再看话本,”

他软了语气,半关照半命令,“伤眼。想说话就同朕。”

“嗯。”她一个鼻音。

形单影只,真正的孤家寡人。

江浔死后,二人的话少了很多。

朱缙允她起身,探手揽在她细腰上,抬手撩去她额头一缕碎发,如往常那样宠爱。冰凉的指尖掠过薄薄的肌肤,林静照本能地轻轻战栗。

“怨恨朕吗?”

他问。

林静照想了想,呆怔怔:“不。”

虽然简单,不乏真诚。

江浔和江璟元自作孽的的确确犯了国法,该杀该斩。若说怨恨,她埋怨他事后丧服不让她穿,纸钱不许她烧。其它方面他是明君,为黎民铲除了大奸巨恶。

朱缙一板一眼道:“是朕御笔亲勾了斩首,也是朕亲口下令屠尽江氏满门,不留活口。”

“如此,你不恨朕吗?”

他一根长指搭在她滑腻的颊肌上,视笼中鸟,目光淡薄锐利如同剖骨刀。

“臣妾没有资格恨,索性不恨。”她忍住剧跳的心脏,还想在宫里活下去,尽管灰败的面颊已无多少活气,“恨无济于事。”

“你恨朕亦无妨,恨亦是记住了朕。”他似乎很大度,影子般的面孔折射雪亮的寒锋,斯文清俊面庞。

“现在,朕是你这世间的唯一了。”

林静照色有冰霜,凝固了一瞬。

片刻,喉咙在滴血,谢恩道:“臣妾的荣幸。”

她被迫靠在帝王肩头,皇权彻底打败了她,将她踏入烂泥,骨头碾碎成渣滓。帝王的爱永远是凉薄的,不爱则死,跗骨之蛆。

她以前很畏惧死亡,现在倒觉得死亡也不错,算是另一种形式的超脱。

唇亡齿寒,说不定下个就轮到她了。

她已再无力气做改变。

君王要她如何,她便如何。

朱缙俯视着她,似怜似厌。

江氏作为权倾朝野的巨奸,剪除余党的事千头万绪。

他这些日料理这些,生疏了她,今日过来自不是抱抱那么简单。

林静照算了算,今日恰好是头七,父兄的亡魂还未离开,她便要褪下衣裳侍寝了。

但无所谓,人死都死了。

这还得感激皇恩浩荡,没让她当天晚上就侍寝,好歹有几日喘息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