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139.

天黑得极快。

肆虐了多日的暴雪在傍晚时分终于消歇, 朔风却依旧不止,如怒兽般咆哮着掠过山垭附近的一座土台。

裴世瑜闭目,静静卧在土台下的一间小屋之中。

天地之间, 除去回荡在耳边的风声, 终于再无任何杂扰。

火塘徐徐地散着余温,暗夜中放着昏暗红光。

他行了一段不短的路,终于再一次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颇觉疲倦,本早该在风声中入睡。

然而此刻, 他却依旧醒着。

左手的铸铁义指内填有绒絮, 却难挡寒气。

刺骨的凉意似渗透绒絮,侵入肤髓,整只手掌,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这片位于雪山脚的遗世之地, 仿佛也无法再叫他获得宁静之感了。

他慢慢睁目,在昏暗里继续静卧片刻,翻身坐起, 披衣开门,从马房内牵出坐骑, 踏雪而去。

这个夜晚, 另外一行人马,亦是无眠,正艰难地行走在雪野路上。

四方茫茫, 那座雪山看起来仿佛就在眼前的不远之处, 然而,想要抵达,却又是如此漫长。唯一庆幸之事, 便是大雪在傍晚停歇,风也转小了些。一行人便一鼓作气,趁天气之便,连夜赶路,于此刻,抵达此行的目的之地。

烽燧台的几名燧卒意外得酒,今夜各都喝了些,兴头不去,此刻仍聚在值屋内,共守一口火塘取暖过夜。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杂乱的马蹄声,中间夹着喊话:“这里可有人在?”

屋中有人眯眼打盹,有人已在角落睡去,发着阵阵鼾声。一名醒着的值夜老军起身,掀开积着陈年污垢的挡风帘,朝外察看,见从白狼沟的方向,来了一队人马。

天寒地冻,深更半夜,这个连他在内总共不过四五个人的荒寒之地,忽然到来不速之客,也是罕见,便问身份。

方才喊话的,是个肩宽体健面容敦实的少年,手举火杖,神情显得有些焦急。

“有位李二郎君,是否来了这里?”

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奔到近前发问,问完,见对方没有搭话,只狐疑地打量自己和身后之人,醒悟过来,指着队伍中的向导道:“我们是从白狼沟来的!”

老军辨认出向导,知这些应是上头那边来的人,出来应话:“在的,在的!也是巧了,他也是昨日才到的。你们若是早两天来,便就遇不到了!”

少年闻言,仿佛长松出一口气,扭头望向身后的一名女子道:“他真的在这里!”

老军这才留意到队伍里的这位女子,见她坐在马背上,与左右的随从一样,浑身结满冰雪。

少年说话的时候,她摘下雪帽,露出样貌。

女郎很是年轻,火杖光跃,显映出一张生得极好的姣面,只是或因苦旅所致,眉间看去带着层淡淡的倦色。

知她应就是这一队人马的主上,老军赶忙行礼。

“我与李二是故人,来此寻他有事,请代为通传一声。”

女子神情温和,微笑着道。

老军摇头:“他不在此地。”

这一行便是李霓裳与永安等人。连日赶路,终于来到这里,又冷又累,满心以为就要见到人了,谁知又落了空。

永安一怔,反应过来,道:“你怎的一回事?方才是你说回了的,转头怎的又说不在!”

老军赶忙摆手:“贵人勿恼,方才是我话没说全。李二他确是昨日回的,不过,他在此只过了一夜,今日便往哨屋去了。”

“哨屋?”

“贵人有所不知。”

老军转头,指向让他看,“哨屋便在那地。”

沿他所指的方向,雪山余脉的尽头处,一座高岗在夜色中隐隐显出它模糊的轮廓。

这一带,春夏时节风沙狂肆,遮天蔽日,秋冬则时常雪雾遮天,怕平地目力有所不及,便在附近一处废弃的古长城旁,择地势高耸处设立哨屋,留人长年守望,以防胡骑入侵。

“往常我们都是轮流过去,半月一换,他一回来,自己便就去了。”

“这里过去,应当也就十来里路吧?”永安问。

“看着不远,实要绕道,中间还有一段谷地,至少也有四五十里路。”

永安听了,只得望向李霓裳。

老军见她眺望雪岗的方向,一双秀眉微簇,忙又说道:“李二一向独处,带足干粮,去了便极少回。贵人若是寻他有急事,我这就叫人赶去,将他叫回!”

他是此处燧长,说完扭头,招来一名跟出在旁的燧卒道:“秦老六,你和他关系好,你这就备马,去唤李二回来,就说有人找他——”

他一顿,转向李霓裳:“但不知贵人一行如何称呼?方便我们传话。”

“不必了。路不算很远,我这就自己过去,劳烦替我领路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