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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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六点燃火烛, 重新烧起火塘,永安也找来一只水壶,填入干净的雪来烧水。安置一番过后, 留李霓裳休息。
她立在屋中, 环顾所在的这间屋子。斑驳的墙上,悬着弓箭,屋角有张粗木搭的榻,褪色的狼皮褥下,露出了些填铺的枯羊绒和干苔藓。火塘前一张小案, 上面有只被火熏得漆黑的陶甑罐, 她上去,见里面残留着半罐早已冻硬的黍粥。
她对着残粥凝怔了片刻,抱着随身之物,慢慢坐在案后的地垫上, 出神之际,被一阵轻微的嗤嗤之声唤醒。
壶中冰雪在火上融化,凝结在壶身上的水珠滚落, 火塘中升腾起几缕白烟。
她默默放下行囊,将小金蛇放出。
它天性畏寒, 入冬后便长时间睡眠, 吃喝极少。来此怕它冻僵,她在小金蛇栖宿的管上包缠了厚实的布套,又贴身藏纳, 用自己的体温为它保暖。
小金蛇在她的掌中继续蜷缩片刻, 慢慢舒展,醒来,探头探脑, 似在好奇探索新的环境。
见它无碍,李霓裳放下心,用温水喂它,又从行囊中取出为它而携的食物。
小金蛇吃饱喝足,应是不喜周围寒气,很快便失了兴趣,回到李霓裳袖中,钻入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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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顾完小金蛇,自己也就着热水,胡乱吃了几口干粮后,倦意慢慢朝着李霓裳袭来。
连番骑马行路,到了今夜的此刻,她实也已疲惫至极,更是浑身酸僵,全是凭着一股不能放弃的意念,这才坚持到了此地。
屋中起初温度极低,她也没敢脱去外氅,此刻随着火塘的燃烧,终于升暖一些,但依旧不足以抵御寒气,倒是原本结在她头发和衣裳上的冰雪融化,令人倍感湿寒。
她未敢近榻,只除下身上潮湿的雪氅,架在火塘旁烤。
屋外风过土台,声时而呜咽如埙,似泣似诉,时而又如古战场箭啸余音,凄厉瘆人。
她抱膝蜷坐在火塘畔,望着面前微闪的光,撑着慢慢就要粘合在一起的眼皮,不肯睡去,想要等人归来。
“我裴世瑜,向着汾水发誓,今生今世,只娶李霓裳一人,只爱李霓裳一人!”
不知过去了多久,默坐中,她感到自己的身子仿佛化作火光上的一缕青烟,飞升起来。
眼前流过一条映着粼粼月光的古老河流。在水边的残塔上,一名英俊的少年郎,指着那条日夜流淌的古水,正向身前的女郎起誓,许愿,要与她一生一世。
“纵然汾水流干,我亦不背此誓!否则,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女郎加以阻止,不让他说,他却还是说完这誓言,接着,要她与自己一样,发出相同的誓愿。
在他催促之下,她终于效仿起他。
然而,就在她也将要发出对自己违誓的诅咒之时,蓦然间,他阻止了她,说,他只要她往后记住今夜两人曾经共同发下的誓约便可。
那个时候,她不明白,他为何会有那样的反常举动。
分明是他逼迫她发愿在先,却又在她将要说出口的时候,不叫她继续。
后来,她终于明白了。
那个时候,在她还未真正明白自己所想的时候,他便已察觉到了她的摇摆。
在她的心里,并未真正想过,与他一生一世。
所以,他才阻止了她将要出口的誓言。
是不愿她亲口说出对她自己的诅咒之言吗?
眼眶发热。
李霓裳知道自己就要流泪了。
她极力抗拒这感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不再哭泣,更不愿哭泣。
就在这泫然与压泪的反复拉扯之中,下一瞬,宛若一脚踏空,她整个人坠落进了一道悬空的虚渊里。
急速的坠落之感,骇得她周身从头到脚毛孔陡然竖张。
她在巨大的惊骇中睁大眼眸,瞳睛空洞了片刻,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趴卧在地垫上,而方才的一切,只是做了一个旧梦。
她已从梦中脱出,知是因了困极,不觉间蜷卧在火塘前寐睡过去而已,然而,她却又仿佛仍然深深陷入其中,一时间,整个人压抑得竟无法自拔。
梦不知几多长,屋中烛火似已熄灭,只剩一团火塘的余光,依旧在她不远的身前微烁相伴。
几缕蟹壳青的天光,也从窗上兽皮的裂缝里透入。
天亮了,隔壁不闻动静,想是永安与那老军昨夜疲惫,仍未醒来,此刻响在李霓裳耳边的全部声音,依旧是风过土台的孤寂啸叫。
她闭目,继续埋首在臂弯的袖堆中,放任自己陷入梦醒后攫住了她的如浸身在远古深湖底的深深空虚与沮丧中,一动不动之时,忽然,感到有些异样。
她记得自己坐在火塘前时,雪氅脱下在烘,但是此刻,身上却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