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裴隗落葬, 裴世瑛夫妇和韩枯松裴忠恕等人,因城中凯旋,白天也都已各自离去。
黄昏, 今岁的第一场雪悄然而来, 天黑的时候,道已覆白。
偌大的裴家老宅,今夜只剩李霓裳和裴世瑜。
檩深苔残,旷寂无声。屋外,寒风偶尔掠动雪枝上的几片零星残叶, 簌簌如远人在耳边低叹。
从上榻后, 他便闭眼,什么话都没说,只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
他太累了。这新近一年,细数, 竟发生了如此多的事。送她就医,曲折煎熬数月,再匆匆奔赴北境大战, 又是将近半年,鞍马未解, 因她一信召唤, 再马不停蹄地赶来,迎接他的,却险是她葬身火海的噩耗, 未料, 惊魂未定,紧接着,又是如此一场可谓是彻底颠翻他世界的巨大变故。
而最为意难平的, 怕就是当做儿子的今日终于知道他一向切齿的生身父亲究竟是如何一个人,他却已是不在了。
昏烛静燃,低垂的半旧青帷后,昏光沉默地覆在两人交叠的衣袂之上。
他的手臂微收,将她揽得更紧,下巴抵在她光洁的面额之前,她依偎着他,温热的鼻息,温柔地拂洒在他的喉结上。
二人皆未言语,也什么都无须做,只要这样,相拥紧紧地抱作一团,便似两个独行长路的夜旅之人,满身落埃,疲倦不堪,终于在今夜,走完了全部的路程,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醒着的李霓裳慢慢地睁开了眼。他睡得极深,呼吸均匀,胸膛平稳起伏,然而,眉头间却似含着皱影,下颌也是胡茬微刺,透着淡青的影,仿佛在梦中,也正在经历着化不开的浓重心事。
怕他着凉,李霓裳想帮他将被衾拉上些,便缓缓地抽出自己一条搂在他腰身上的胳膊。唯恐惊动,她已是尽量将动作放轻,一寸寸地往回抽,却不料才微微动了一下,他颈中那枚锋利的喉结突然滑动了下,像暗夜里蛰伏小憩的伤兽惊醒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看着她,初醒的目光,浮着几分迷离。
李霓裳便朝他微笑,轻道:“我替你盖被而已。”
她为他拉高被头,盖妥他肩。“睡吧。我在的。”她柔声道。
他看她,眼睫颤了一下,缓缓复闭目。
屋中昏烛摇曳。窗棂外,雪落簌簌。
李霓裳听着耳边细碎的声响,终也倦意渐浓,眼睫将合未合之际,忽然,枕畔传来一声喃喃低语:"再抱我紧些。”
他的嗓音裹着夜色的低沉,又带着几分未加掩饰的软弱。
她未及思索,立刻便应了他的求,两条雪臂已下意识地收拢,将他往自己的怀里带来。
他的发蹭过她的颈侧,微热的鼻息,透过单薄的胸衣襟口,熨在了她的心口处。热热的。
轻轻地,她将他脑袋再缓缓按向了自己柔软的胸脯,纤指缠进他散落的发间,让他更多一些地感觉到来自于她的爱意。
她想宠他,没有限度,怎样都行,最好把他宠坏了,让他再变做她在太华雪山中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戴着傩面的桀骜少年。
锦衾下,她的心跳透过薄衫传来,与他渐渐粗重的鼻息合成一个节拍,与窗外落雪声一道,在黑暗里绵长地响着。
他的指尖无声无息触到她的腰带时,窗外恰有一枝积雪从竹梢坠落,惊破满庭寂静。
感到他的手似一顿,她毫不犹豫地伸手过去,捉住那一只徘徊不定的手,好叫它知道,它完全可以无视那恼人的腰带,为所欲为。
一切便就如此自然地发生了。
他张口,含住她耳垂的瞬间,檐下冰凌断裂的脆响,与她的细微咻咻喘声同时碎在了夜色里。
交缠的青丝铺了满枕,随帐中两人交叠的身影,散在枕上,簌簌地带着韵律地拖动。
多年前曾在天生城有过的那一次亲近,凌乱得像一场未及品味的梦。
她小心翼翼,生涩地迎合,只想讨好到他,而彼时的他,心气高傲,哪怕他那么爱她了,也带着不甘的狠劲,仿佛要在她的身上证明什么。
后来漫长的无数个长夜里,两人每当记忆翻涌而至,留在唇齿间的,总是比蜜糖更深的苦味。
今夜他动作依然急切,乃至带着莽撞渴求的影,她起初也依旧生涩,但他的每一个亲吻,每一声喘息,却都裹着对她的爱怜。
两颗心隔着皮肉激烈相撞,李霓裳放任自己,沉溺在他的气息里。
锦被下的暖意攀上巅峰,像那一年,天生城那个最为欢乐的夜晚里,最绚烂的那盏灿灯,在升至最高处时,"啪"地绽开了漫天的星火。
她怕被留下的老屋仆人听到,死死咬住他肩头时,尝到淡淡咸涩,恍惚间,分不清是他皮肤毛孔里渗出的灼汗,还是自己不争气流下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