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一匹乌骓马如一道黑色闪电, 劈开乡野宁静。

马背上年轻男人双目赤红,俊朗面容扭曲如修罗,沿着田埂道疾驰, 惊得正在田间播种冬麦的农人纷纷直腰, 拄着锄头不安观望。

铁蹄过处,炸开道旁的枯草荒苇,草泥乱飞,一人一骑,直闯到了裴氏老宅的乌头门前。

男子一手攥剑, 从马背跳下, 几个大步,登跨完全部台阶。

"轰——!"

大门被靴履足底踹得枢轴迸裂,一侧门板摇摇欲坠,发出的巨响, 惊飞了附近冬树上的寒鸦。

他绕过影壁,大步入内,对面, 堂中一个老仆闻声出来,看见, 急匆匆地迎来:"郎君!老家主刚服药, 睡下了……"

话未说完,便被男子一把掀翻在地,大步直往裴隗居处门前, 踢开槅门, 一脚踏入。

冬天的斜晖透过西窗,映出老者清癯身影。他坐在案后,正用素绢擦拭一顶斑驳的旧兜鍪, 铜鎏金兽面纹,早被岁月侵蚀得模糊失光,额心处那枚早年被箭矢洞穿的裂痕却狰狞依旧。兜鍪内衬皮革也早已干裂,却仍能辨出几处深褐色的污渍。

老者枯瘦的指正抚在兜鍪边缘一道深刻的刀痕上,久久不动,闻声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浑浊的眼中露出一缕激赏的温笑:“虎瞳!你回来得早啊!叔祖听说了你的赫赫功绩,已在祖宗们面前为你请功——”

话音未落,裴世瑜一个大步停在他的案前,盯着他,切齿,一字一字道:“为什么?”

“她哪里得罪你了?”

裴隗和他对望片刻,目中笑意渐渐消失,道:“你都知道了?”

倘若说,原本在她他心中还残存一点侥幸之念的话,那么此刻,一切都已得明证了。

裴世瑜紧咬的牙关发出"咯咯"声响,下颚线条绷得死紧,唇边慢慢溢出一丝猩红——竟是生生将口壁啮出了血来。

“叔祖!你今日若是不说出一个能叫我认的理由来……”

他停了下来,面部肌肉因极度愤怒而不受控制地痉挛,嘴唇惨白颤抖,整张脸,笼罩着骇人的杀意来。

裴隗凝视他片刻,低低叹了口气。

“虎瞳,她当真对你如此重要?比咱们裴家——”

"铮——!"一声。

裴世瑜一剑把兜鍪扫落在地。

裴隗手指还保持着抚摸的姿势,悬在半空。

他缓缓抬眼,浑浊的瞳孔映出近在咫尺的剑锋——那寒刃抵在了他的胸膛前。

“老匹夫!”裴世瑜切齿:“她不过来你这一趟,究竟做了什么,你要下如此毒手?你不给我说清楚,休怪我不认你这个叔祖!”

“你说不说?”

裴隗看着他眼,慢慢闭睛。

裴世瑜太阳穴"突突"跳动,眼中蓦地射出暴怒的光,一个翻腕,剑尖刺破衣襟,一点猩红迅速洇开。

“虎瞳!”

这时一道身影倏然闯入。白姝君一把攥住裴世瑜握剑的臂。

剑锋已刺入裴隗胸膛半寸,鲜血顺着衣襟,蜿蜒而下。

"住手——!"

裴世瑜阴鸷赤红的双眸依旧死死盯着裴隗,剑尖插胸,纹丝不动。

她立刻对身后两名亲卫厉喝:"拦住二郎君!"

亲卫扑上,一左一后,死死抱住他的腰身。

剑刃在裴隗胸前慢慢颤抖起来,血珠不断滚落。

“虎瞳,今日事,你若是信得过阿嫂,阿嫂必会帮你要一个交代!"

"但现在,把剑放下,你先出去,容阿嫂与叔祖先说一会儿话!"

裴世瑜立了片刻,收剑,转身走了出去。

他立在庭院的青砖甬道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片刻后,门打开,白姝君走了出来,说道:“他说待族长归来,他会有交代的。”

数日之后,裴家族长裴世瑛快马赶回。他是在凯旋的半道收到消息,连夜轻骑疾归。同行的还有一同凯旋的裴忠恕和闻讯赶到的韩枯松。

室门紧闭,老仆叩开门,送入一碗方煎好的药,很快出来,朝着裴世瑛躬身:“老家主请君侯入内说话。”

裴世瑛示意众人在外等候 ,走了进去。

他到的时候,斜阳尚在檐角,待得那扇门扉再度开启,天已黑透。

裴忠恕和韩枯松等在外,半刻也没离去,正等得焦心,见他出来,急忙上去,待开口,却见他面色沉重,一言不发,独自慢慢来到了裴家祖坟的墓仪门前,一个人立在那里。

许久,他仿佛终于做出什么决定似的,对着跟着后面的二人说道:“去吧虎瞳唤来!”

裴世瑜大步来到祖祠,入内,看见裴世瑛,眼睛便爆红了。

“阿兄!”他走到兄长身前,跪了下去。

“那日我确实过激了。只是那老匹夫为何要如此行事?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