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刘钦身着布甲,挽弓跨在马上,和呼延震并辔而立。
在他们前方已是烟尘四起,人喊马嘶,兵戈相拨,“雍”、“夏”数面大旗交相错杂,纠缠不清。不时有小股军队插入战团,交战声稍稍一挫,便重又大起,反复数次,一时血肉喷薄,不可逼视。
在他背后,夏人数营约千人之众紧紧盯着前方,如同铁铸一般,只一动不动,连绵的黑甲凝成乌云,凛凛杀气在其中翻滚、暗结,只等铁蹄一动,便要滚滚而出。
呼延震座下紫骝马已是按捺不住,打着响鼻,前蹄在地上蹬来踏去,要紧扯着缰绳才能堪堪控住马头。
他一手控马,另一手扶着腰间弯刀,一面斜眼拿余光瞥着中军营里的三角黄旗,一面半偏着头转向刘钦,对他笑道:“一会儿令下,教你也看看俺的能耐!”
刘钦勉强一笑,也不答话,只将弓从左手交到右手,弓弝上早洇出一层薄汗,被他不动声色地抹掉。
自从两个月前他假托陆宁远之名骗过呼延震逃于一死,呼延震就把他带在身边就近监视。虽然从未当着他面显露出过怀疑之色,但刘钦知道,呼延震定是在派人各处调查他的身份,想要在其中抓出破绽。
可哪那么容易让他发现?当初刘钦不选别人,而是择定陆宁远的身份为自己遮掩,并非一时起意,而是本就存着多方考虑。
一来二人年纪相近,容易假冒;二来此时陆宁远尚且名不见经传,即便刘钦有上辈子的记忆,也只知道他此时正在北方抗击夏人,并不知道他具体正在何处,凭呼延震就更是查访不出;三来陆宁远父兄冤死于他父皇之手,家破人亡,以他的身份怀恨朝廷、投降于夏人也说得过去,最易为夏人接受。
虽然刘钦每一思及这个名字就恨得切齿,却也不得不承认,形势比人强,此刻冒充陆宁远的身份于他乃是上上策。不然以他二十余年深居宫门养尊处优,无论再如何矫饰,也绝难伪装成普通百姓骗过夏人。
他上辈子就是在被俘虏后不久便引起呼延震疑心,太子身份自是不敢暴露,仓促之间他却也没想好自己该是何人,被逼问之下胡乱搪塞,反而弄巧成拙,更加引人生疑,此后数年为囚为奴,受刑受辱,皆由此始。既然又有一次重来的机会,自然不能重蹈覆辙。
可如今第一关勉强过去,眼下却又不好过——如今竟是要与雍国交战。呼延震特意将他这身处嫌疑之地的雍人带在行旅之中,名为让自己看看他的能耐,推其本意,其实还不是试探于他,要看他如何行事。
一会儿交战时自己如果不出力,绝难过这一关,可那要如何,难道当真要杀伤自己人不成?
正犹豫间,忽然,一声凄厉的号角拔地而起,不远处那面黄旗猛地挥落,呼延震精神一振,顷刻间掣刀在手,向后只匆匆一扫,也不说话,座下马已流星般飞射而出,一马当先,直冲战团而去。
他身后的一千名葛逻禄士兵全都有样学样,纷纷拔出刀来,野人似的大声呼号着奔马而前,一时间马蹄动地,浪头一卷,就将刘钦裹在里面。
刘钦无法,只得也拍马上前,却不张弓,只负在背上,同人短兵相接。
他身为不受信任的雍国降人,能有匹战马都是因他娴于骑射而被破格准允的,头上有顶铁盔护住要害,身上只配了一副布甲,当不得刀剑,混战之中连自保都要费些心神。幸好如此一来,为求保命,不得不左劈右挡,看着倒是十分卖力。
他本拟就这么将这一战支吾过去,谁知呼延震打马来到近前,拿葛逻禄语高声叱道:“如何不前!将门虎子,就这点能耐?”
刘钦心中一惊,暗道:他已在一旁看了我多久?
呼延震勒住马头,回头瞧他,面上闪过一抹阴沉沉的怀疑之色,竟与上一世一模一样。刘钦见了,背后霎时升起一阵寒意。
他当然不会忘记,当呼延震露出这幅神情之后,等在后面的是何种境遇。从前所受的种种酷刑穿透两世的时光忽然一齐加诸全身,他下意识地抬手在另一只手背上轻抚一下,皮肉完好,却从骨头里隐隐约约扎出疼来。
相处两月,他已假装逐渐学会葛逻禄语,这会儿也无法装听不懂,定一定神道:“胜局已定,无非就是痛打落水狗罢了,有什么意思?”
呼延震相识他不过两月,他却认识呼延震有数年之久,最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这会儿故意以一副骄狂之态应对,果然瘙到他的痒处。但见这个葛逻禄大汉忽地转嗔为喜,哈哈大笑两声,抬起马鞭指着他的鼻子大声道:“是赢定了,可那是俺们的功劳,你休来放这没味儿的屁!想说大话,那就露两手给俺看看。看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