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刘钦手按刀柄,心里一沉:眼下正在夏人堆里,一旦暴起发难,事后绝难脱身,可听来人之意,分明是认识陆宁远的,自己样貌和他全无相似之处,遇上故人,岂不是一眼就要露馅?
怎么办,到底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这念头在心里闪过的功夫,那道女声倏忽间已至近前,听声音是直奔他而来。刘钦脸上浮现出一抹杀意,按着刀柄的手微微使力,刀在鞘中将拉未拉,慢慢转身朝出声处看去,余光却半瞥着呼延震,打算一会儿见势不对,趁其不备先刺这小虏以绝后患,至于余下的事,成与不成只能留待天意了!
他转过身,然后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曾小云,雍国叛将曾图之女,也是日后……日后那真正的陆宁远的结发妻子。她怎么在这儿?
曾小云也瞧见了他,看见他面孔的那刻“咦”了一声,随即睁大了眼睛,面露疑惑之色。
呼延震一直从旁盯着她的神情,见状微微眯起了眼。刘钦杀机大动,手臂肌肉鼓起,下一刻就待拔刀出鞘。这当口曾小云却紧跟着道:“呀,靖方,几年没见,你都长得比我高了!”
靖方是陆宁远的字。一时间,刘钦微微怔住,手放在腰间没动;曾小云脸带微笑,面色如常,盯着刘钦的两眼藏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半是惊愕、半是若有所思;呼延震神情一松,紧拧的眉头放开,明知故问:“怎么,你们两个认识?”
“是啊。”曾小云答:“我父亲和陆将军是旧交,小时候我俩见过好多次。”她说着,隔空在刘钦身上比划几下,转头对呼延震笑道:“别看他现在长这么高,其实从小是个矮子,都没有我高!”
她说话时神情自然,语气亲切,呼延震看样子当真信了,虽然全无退到一旁让二人自去叙旧的意思,但眼睛已经时不时看向别处,观察着已经开始打扫战场的普通士兵。
刘钦抬起扶剑的手整整头盔,顺势放在身侧,学着陆宁远的样子,颇为腼腆地对她笑笑,没说什么。一旁,曾小云紧跟着又问:“你怎么……”她看了呼延震一眼,“怎么也来这边了?”
我怎么来这边?刘钦心中嗤道:那该去问问你爹。
当年她父曾图奉命镇守榆林,在陆元谅死后掌管半边北门锁钥,深为朝廷所倚重,却在关键时刻投降了夏人,放其入关,致使北方防线彻底崩溃,连带着东面大同等重镇也相继丢失,一时江河摇荡,半壁膻腥。
不出两月的功夫,夏人兵锋就直抵长安,皇帝百官仓皇出逃,南走建康,可说全是曾图叛变引起的余波。此后半壁江山易主,他父皇固然卸不去责任,但他曾图却也不能不任其咎。
更何况他与曾图,非但有公仇,更有私怨。那时他落入夏人之手,便是被曾图指认出来,才被夏人得知身份,拿来在两国防线上大做文章。到了那个份上,他已是求死不能,徒然成为南北两国的笑柄,至今想起,也不能不恨。
叛将之女,自然也是叛将,仇人见面,更是分外眼红。刘钦虽然被迫承了她的情,可不知道她用意如何,也不感激,当下便将先前对呼延震用过的那套说辞又搬出来说了一遍。
可他话说到一半,忽地悚然一惊:曾小云在这儿,莫非其父曾图也在附近?一时间,脸色虽然未变,可是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谁曾想靠自己人的血勉强过了眼前这关,转眼又要再入虎穴?
一旁,曾小云听了他这番话,眼神变得有些奇怪。对子骂父则是无礼,更何况一个儿子对旁人大骂自己父亲,就更是匪夷所思。但她到底没说什么,收拾好神情,把刘钦撇在一边,转头对呼延震道:“呼延大哥,你刚才杀了多少人?”
呼延震跳下马,时不时踢着地上雍人的尸体翻一个个,检查是不是死透了,心不在焉地答:“杀起了兴儿,谁去数那个,总之不会短了俺的战功。”
他人高腿长,几步就走得远了,曾小云并不气馁,小跑跟上,又问:“那也总有个数,二十个?三十个?”
呼延震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情,不知为何又压下了,一面往前走一面答:“记不清了,约莫三四十个。俺杀他们又不费力气,哪里记得那么清楚!”
曾小云脸上一红,抬头瞧他一眼,不知为何,更添了几分羞怯之色,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只是快步跟上,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刘钦瞧得腻歪,可心中有个重大疑问需要从曾小云处探出,一时倒舍不得离开,只得不近不远地缀在二人后面。
他心思机敏,惯于察言观色,不消多时就看出曾小云对这虏贼有意,本来倒不觉着如何,可忽地想到她日后会是陆宁远之妻,如今却不知为何对着呼延震大献殷勤,倒有些幸灾乐祸起来,大概陆宁远只要倒霉一点,于他而言也都是一件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