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2/4页)
“我曾在雍军当中住过些时日,那时雍军中也曾有过疾病,南人处置手段很多,最关键的一样便是士卒平日饮的水定要先烧开一遍。只因地下水网众多,病人屎溺之中也带病气,倾倒掩埋之后,往往随水网遍布周边,常人再取水食用,自然大是不妥。将水滚开之后,病气大去,此时再饮用,方可无事。”
“还有一点,现在虽然各营有意将患病士卒集合一处,不使旁人与之接触,看似两相隔绝,但其实每日送饭、送水、倾倒屎溺的仆役、看病的军医无日不往来其间。要是为了严防常人也染病,则这些人接触病患之后,便不能再回本营,要另外寻地方收驻,不使与旁人再接触。”
他所说这些,于雍人而言已是常识,又合乎情理,几个葛逻禄的军医讨论之后,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刘钦说这些只为铺垫,真正要说的还在后面。
“对于已经染病的将士,也有办法可以一试。”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一下,果然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过来,几个千户已经前倾着身子,生怕错过他接下来的话,心里有了底气,继续道:“有一种草名为泽漆,据我所知刚好对症,又不难找,可说漫山遍野都是,捣碎煮熟之后可以入药,有消痰退热的功效。曾经雍军中也流行过疫疾,就是在寻常方子里引入了这一味才收获奇效。”
几个军医交头接耳一阵,为首的一个问:“你说的那个草药,你认得么?”
“自然认得。”
军医走到都统身边耳语几句,就见这个呼延震的顶头上司点点头,果然答应下来。刘钦知道至此已是事成一半,面上仍是一副小心的神色,和呼延震一起退出来,对他道:“事不宜迟,收拾下一会儿我就带人动身。”
其实刘钦哪里在雍军当中待过一日?只是上一世时夏人也遭了疾疫,反复试过多个办法,到最后才发现泽漆有用。他今日直接揭破谜底,不是要积德行善,以德报怨,而是因为一早就想好,识得这草的人不多,夏人定会派自己出营作为向导,到那时或有脱身之机。他已在夏营逗留太久,时间越长,暴露的可能也就越大,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
谁知呼延震马上道:“也好,俺和你一同去。”
刘钦在心里暗暗皱眉,不动声色地向他脸上瞧去一眼,呼延震仍是那副满不在乎的大咧咧的神情,不知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刘钦心知既然出营,定不会只有他二人,呼延震还会带上亲信士卒,这次的算盘怕是打了个空。但他还有后招,也不着急,闻言只点点头,全无异议。
等出营之后,呼延震果然不离他左右,刘钦装作全无察觉,如常采药回来,指挥军医煮药。
等药煮好,如他所料,呼延震果然要他第一个试药。刘钦二话不说,举起药碗一饮而尽,还对他倒扣两下示意。
呼延震终于放心,让他再煮出一大锅,分成数份,给几个病情轻重不一的士兵喂服。刘钦照做,心知成与不成只在这几日了,既然做戏不妨干脆就做到家,煮好药后,更是亲自端去患病的士卒之中,手喂他们服下。
伤患营空气污浊,染病的士卒横七竖八地委顿在草席上,呻吟阵阵,有的人虽然没死,可身体已经开始腐烂,吸引得蚊蝇盘旋不去,时刻准备落下来饱餐一顿。
跟在刘钦身后的军医已经开始面色发白,更有人不由抬袖掩住口鼻。刘钦自恃上一世便安然度过,不曾染病,因此毫不避讳,反而从地上扶起一个葛逻禄士兵,半抱在怀里,一只手拿过药碗凑到他嘴边。
那人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可求生之意甚坚,远远向前探着头去够药碗,几乎是嘴唇一碰到碗边,就急迫地啜饮起来,发着烫的身体在刘钦臂弯里一下下耸动,拼命活下去的渴望隔着两层布料传来时仍一清二楚。刘钦配合着将碗倾斜得愈发深,不多时就全喂进他肚里。
他还带了另外几碗药来,见这人喝完,放下他正要走,袖口却被拉住。那人半躺在地上,“嗬、嗬”地想说什么话,两只费力张开的眼睛里满是感激之色,过了一会儿用光了力气,松开了手,可是仍固执地看着刘钦。
刘钦心中忽地一动,随后为自己的刚才所思和今日所为感到一丝荒诞,于是对他笑了一笑,转身查看别人去了。
等所有带来的药都喂完已近深夜,因为接触过病患,本营是再回不去了,他只能和军医睡在一处,当夜早早上了床,却不肯入睡,只看着外面发呆。
夜幕下,一只只营帐像是一座座黑色的小山,沉静平和,月光落在上面,愈发显出静谧,全没有半点白日里的肃杀之气。原来夏营当中,也有这样的风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