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解定方与陆宁远之父陆元谅乃是旧识,两人同朝为官,又曾都是屏障北境的方面大将,其实交情不浅。
陆元谅被杀后,陆宁远去北面从军,还曾拜会过这位世伯。因此这会儿屋里人虽然多,解定方也一眼就瞧见了他,他却没半点追叙旧情的意思,脸一沉道:“你背叛长官,私带兵马出营,改旗易帜,按律视同反叛。叛军者斩,你可服罪?”
陆宁远撩袍跪下,“末将不服!”
此话一出,不论是解定方还是李椹等人都不由一愣,就连原本不忿,已经马上要挣开李椹一嗓子嚷起来的张大龙也呆住没有吭声。
刘钦同样暗暗吃惊。陆宁远平日不声不响,在他两辈子的印象中可称乖顺,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好像总有几分违和。
解定方整整面色,问:“怎么,你有什么不服?”
陆宁远仰起脖子同他对视,“督师可知职等擅自离营的原因?”
“先不忙说。”解定方抬起只手,“你既然有话,那好,随我到校场,在众位将士面前分辩明白。”
“是。”
陆宁远从地上站起,马上就有兵士除了他的佩剑,一左一右架住他往门外走,屋里其他人也是一样。轮到刘钦时,刘钦也没什么特殊反应,和别人一起解除武器,在兵士的押送下去了校场。解定方向他随意扫去一眼,又转开视线,并没放在心上。
等到了校场,解定方召集众将,把陆宁远捆缚着推到正中,朗声道:“陆宁远,曾在熊彭祖麾下任千户,三个月前在与夏人的一战后无故叛逃,今天却忽然入我大营求见。他自言有内情上禀,今日把各位都叫到这里,是让大家都听听他怎么说。等他说完,是杀是留,全凭公议,老夫绝不徇情独断。”
他话音落后,被召集来的将领中间当即响起窃窃私语声。
陆宁远是陆元谅之子不是什么秘密,许多人即便没见过他面貌,只听这个名字也心里有数。
当年陆元谅为国家干城,在军中声望素隆,在场许多人还曾在他麾下任事,对这位老上司本就深有感情。加上陆元谅被人谗杀,天下冤之,众人更对他同情愈甚,爱屋及乌,见他的遗孤这会儿被绑缚着双臂跪在地上,还没听他说话,已先动了恻隐之心。
触犯军法本是大事,可触犯的人多了,也就没什么了。现在江北各军已是乱哄哄一锅烂粥,谁还认真追究这个?只有些性情刚正严厉的暗自叹息,不明白陆元谅一生为国,怎么唯一活下来的儿子偏偏不肖乃父。
陆宁远虽然跪着,可是神情自若,向周围环顾一圈,视线在刘钦身上顿了一顿,最后落在解定方身上,高声道:“三个月前,夏人进犯山东,卑职时在熊指挥使麾下,奉命与其一战……”
其实在此之前,夏人不过盘踞在山陕一带,局面如何就急转直下,竟然连山东、淮南都成了两军交锋之场?
数月前,继陆元谅之后镇守北境,手握数万边军精锐的鄂王世子、也即刘崇的侄子刘绍兵败大同,听闻朝廷已放弃长安,不得以收缩战线,弃城南下,被夏人一路追至河南境内。那时解定方已退出陕西,本可接应,但奉朝廷一纸诏令,不敢违逆,手中大军竟是全都用来护送銮舆南渡,就这么白白坐视夏人猖獗,中原虏势愈张,日渐不可收拾。
彼时熊文寿驻军河南,手握数万兵马,若是能有所呼应,与刘绍手中北军成掎角之援,局面也当大有不同。
可他惑于夏国特意放出的假消息,以为他们那个百战百胜、威震天下的摄政王正亲自挂帅追击,迫于其兵威,不敢轻动,生怕兵力稍一分散就要为其所乘,竟坐视刘绍几战几败,手中北军精锐损失殆尽,终于兵败被俘,槛送长安,直到今日还生死不知。
而也是那时他们才得知,原来夏国摄政王一早就去了陕西,根本不在此地,只是靠一个名号,就震慑得他数万大军噤若寒蝉,几个月间不敢动上一下。
早在刘绍兵败被俘之前,陆宁远便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一味保存实力,让一向号称精锐的北军被夏人一口口吃掉,自己这一军也迟早不保。可他向熊文寿进言数次,全被他拿“持重”、“持重”给搪塞过去。
加上朝廷在建康重建,政令不明,没人督促熊文寿进兵,他就更加有恃无恐,每日只是一味地筑城设防、训练士卒、观望不动,直到最后竟也没派出一兵一卒。
陆宁远进言无果,又不能违令轻动,坐视战机在眼前一点一点消失,那时心中的悲愤怨怒,实在难与人言。而后来果然被他不幸言中,夏人收拾了刘绍,马上转头向东,熊文寿屏障河南,首当其冲,可放眼四顾,已没有能与之呼应、牵制夏人的友军了,只能硬着头皮独自对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