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第2/3页)

陆宁远虽然对他失望,但强敌在前,仍然振作精神,誓要破贼。那时两军排开阵势,熊文寿以他军纪最好、手下士卒战力最强,命他为前锋,破例让他以区区千总军职率万余人当先与夏人交战,还与他约定,由他牵制住夏人,等时机成熟,自己再率大军进攻夏人侧翼,两面夹攻。

陆宁远自觉受其恩遇,感奋非常,慨然领命,与夏人虎狼之师短兵相接,几乎一上来就损失惨重。可他为着拖住夏人,咬牙硬顶,鼓舞本营士卒挡在最前面,一次次迎着夏人的攻击力战不退,几次失了阵地又拼命夺了回来。

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半天过去,他本营的精锐已经一片一片倒下,额外补充给他的人马也被打得七零八落,熊文寿的大营方向却始终静悄悄没有人来,连着送去几分急报,也只如石沉大海。

他手下将官大有怨言,说自己一军显然已被放弃,劝他引军稍退,否则就要平白葬身于此。陆宁远槊血满袖,横下一口气,仍是一步也不肯退。

他如何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到了这个时候,已是宁可死在夏人手里,也不想走了。只是死就要死得轰轰烈烈,既是给夏人看看,让他们知道雍军也有骨气,也是给他明知道就在附近的熊文寿看,让他亲眼瞧着自己是怎么死的。

如此又是两个时辰过去,到日头西沉时,夏人身后终于传来鼓声。熊文寿以休整充分、锐气正盛之师,直插已激战一日、师老兵疲的夏军之中,当真摧枯拉朽,一战而胜,大破其军,从雍夏开战以来,可说还从没有过这样容易的一仗。

可没等他高兴太久,夏人又一只骑兵突入战场,只有千人之数,却在转瞬之间就将他侧翼击溃,随后混乱如瘟疫般在全军炸开,眨眼就溃不成军。没等熊文寿细细品味这颗拿陆宁远的血换来的胜利果实,果子就被打到地上,让纷乱的马蹄给踩了个汁水四溅的稀巴烂。

陆宁远躺在地上,手中是一把断了的刀,胸口当中不住涌血,眼前一片红翳翳的日色。他站不起来,浑身上下再没有一点力气,连动动小指也费劲,看着熊文寿迎着他得意而来,又背对着他仓皇而退,心里想着,就这样吧,正要闭上眼睛,张大龙却捞起他夹在腋下,拼死带他突出重围。

就这样,等陆宁远能从床上站起来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朝廷发给他的印信解下搁在桌上,解下自己的马离开了熊文寿的大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四十七人,是这一战中全部的幸存者,彼此歃血为盟,死生相许,约定此后继续抗击夏人、收复河山,但是都与雍军无关了。

他毫不为尊者讳,也不顾及熊文寿和同僚的面子,一句句将那日场景如实道来,听得校场周围数十将领屏息凝神,在他说话的功夫,始终没人吭上一声。

等他说完半晌,校场仍是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远处士卒训练时一声声简短的口号。一时发愣者有,自惭者有,咬牙切齿者也有。

刘钦忆起在呼延震军中观战的那日,又想起这一路上除去在朱家村外又遇到的几伙乱兵,先前的恼恨全泄了个干净,只是默默无语而已。

原来陆宁远上辈子曾有过这事,他怎么全没听说?刘钦面朝向校场正中、刚才说话的地方,忽地想到,自己虽然早被陆宁远的名号震过不知多少次耳朵,听都听得腻烦了,可是陆宁远都经历过什么、想着什么、除了在塘报上所写的内容之外还做了些什么,自己竟然全都一无所知。

解定方开口,“是杀是留,可有公断?”

众将被他一说,纷纷惊醒似的,自然众口一词地求起情来。刘钦毫不意外,早在来校场之前他就明白,解定方这番作态就是要保陆宁远的性命,然后自己还不落个徇私枉法的恶名。

果然解定方点点头,很快就坡下驴,“既然各位都以为陆宁远此举虽然狂悖,却有可原宥处,等老夫上奏朝廷,便免其一死,以期效命于将来。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毕竟背叛上官,就他打二十军棍,以做惩戒,后来者引以为鉴。”

李椹连忙跪下,“督师容禀!前番与夏人交战,陆宁远身上受了几处刀伤还未痊愈,若是再挨军棍,恐怕有性命之忧。不知可否寄下,待其日后将功赎罪?”

解定方拧起眉头,脸上现出不悦之色。陆宁远道:“怀音不必多言。治军必严,不可稍懈。既犯军法,就当治罪,卑职自愿领罚。”

“这……”李椹面色焦急,见解定方不为所动,知道求他是没戏了,视线一转,就看到刘钦。

这一路同行下来,他就是不知道刘钦身份,也多少猜出他不是常人。

那日他与那溃兵头目说话,言语之间口气极大,莫说是赵诚,就是那人提到熊文寿时,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但言及朝廷之事,又能听出他丝毫不通俗务,似乎从未接触过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