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2/3页)
刘钦见目的达成,也就不再作色,忽然神情一敛,重新坐回椅子里面,举杯道:“也罢!军旅之事放在他日再提,今日欢宴,何必讲这些?久闻解公治军严格,麾下尽是熊虎,下午随公在营中转了转,果然气象不凡。异日兴师克复,驱逐胡夷,舍各位其谁?”
堂下众人原本大气也不敢喘,听完这句才纷纷抬袖擦起汗来,连称惭愧。刚开席时几个心思活泛的将领开口前总难免互相打几个眼色,这会儿全都坐在桌前目不斜视,谁也不敢乱看,瞧向刘钦的神情愈发敬惧。
刘钦只做不觉,见满桌雕盘绮食,身前佳酿盈樽,才饮又满,耳听得丝竹萧鼓悠悠荡荡,堂下舞女衣袖拂拂曳曳有如晚霞,回想在不久前夏营中的那数月,已恍如隔世,好像一眨眼便从阶下之囚变作了众星拱月的座上之宾,足见人生际遇实难琢磨,思及此不自觉露出微笑。
忽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旁响起,“不知殿下此后作何打算?”却是解定方。
刘钦转头瞧过去,不大习惯地眨了几下眼,两辈子以来第一次在他脸上认真打量起来。
解定方已近耳顺之年,又饱尝军旅之苦,前些年头发就白了一半,近年来国势日下,名将凋零,淮北防务全落在他一人肩上,他又要防备夏人,又要应付朝廷诸事,结果剩下的另外一半头发就也跟着白了。
但他受雨淋日灸,一张面孔偏偏又晒得黢黑,与那一头白发极不相称。这会儿那张瘦削的脸上,盯着刘钦的两眼全无混沌,透着丝审慎的光,让刘钦不敢等闲视之。
他知道自己那点心思瞒不过他,更知道到了解定方这个位置和这把年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定不愿自己把建康的风卷到他的凤阳大营。因此听他当着众将直言问起,不便显露真意,当场直说自己要在他营里顺势赖着不走,只含糊道:“如何进止,还要禀明父皇以后再做打算。”
却不料解定方道:“江北毕竟局势险恶,夏人窥伺在旁,虎视眈眈,不日就要南犯。累卵之地,非栖鸾凤之所,殿下安危乃至重之事,臣不敢自专,下午时已上奏朝廷,具言此间情状,应当不日就有恩旨发来。”
刘钦一愣,不意被他将了一军,心下微觉不快。
但解定方想送走他也不那么容易,来的路上他已做好打算,今夜就修书一封禀明父皇,一是报安,二来托言在夏营中受了伤病,不堪奔波劳苦,请求在江北稍住些时日,料来他父皇不会不允。
他知道自己流落此间,太子之位久虚,朝廷中许多人活动了心思,他大哥更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他大哥刘缵的母族乃是南方大族,在此间经营有年,树大根深,按说原本远离中枢,在朝中使不上什么力,可恰逢朝廷南迁,他们乘此景运,摇身一变借着江南众士族之力就此成了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上辈子他大哥能顺利继位,实缘于此。
如今他空坐着储君之位,看似占了正统,其实只是个虚衔而已。
方才席间经由众将之口他已听出,眼下他大哥党羽已陆续入朝,把断各个要津,如今又正逢用人之际,他父皇为着江南民心,对这些人无不优待,可想而知往后他大哥在朝中的势力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稳固。
他此时回去,便好似鸟进樊笼,鱼入罾网,再难有所伸展了。与其如此,不如暂在江北经营,以观时变。若能猎取些军功,日后回朝也能好办许多。
他这般想着,再看解定方那副假意忠诚款款的脸,好像当真对他的安危多有担忧似的,不免暗暗好笑,预想起日后明旨发来,这老头听说自己要留下不走时会露出的表情。
但他也不声张,更怕再说下去对方要纠缠不清,于是假意醉倒,在桌边摇晃几下,果然马上被人扶住。
“既然如此,那就静候上谕了。”刘钦被人搀着,歪歪斜斜站起来,“我不胜酒力,先回去歇了,诸位各自尽欢便是,不必送我,不必送我。”
他摆摆手,按下起身要相送的众人,由人扶着走到院里。见夜天澄净,西河横垂,弦月娇妍,明光如镜,映得满院庭树萧森,青砖似水,皎然可爱,不由吐出口气,心下生出一片宁静,偶然转头,才注意到一旁扶他的人是陆宁远。
原来他也在这儿,今夜险些忘了他。
陆宁远托着他的手臂,低垂着头,不看前面,也不看他,只盯着脚下,带着他慢慢地走。虽然步子不大,可那条跛了的左腿,仍是带得刘钦也跟着一歪一歪的。
大约月色正好,刘钦没急着挥开他,停下来问:“靖方,你之后有何打算?是要留在凤阳,重新从军吧?”
他前些日子还不显如何,今夜重换上一身华服,便愈发生辉,在堂中独踞上首,方才让满殿红烛一映,言笑自若,雅俊风流,简直光照四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