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2/3页)
“这人名叫王成,是一个普通士兵,在第三路疑兵当中,隶属陆宁远。这一路原定应该暂时拖住夏人,随后与成业兵马会合,一同撤回城里。但因为成业私心怯战,贻误战机,迟迟不肯救援,他们等不来援兵,又被近万夏军合围、绞杀,脱不得身,只有拼死血战,被围困在城外土垒上。”
“夏人仰攻不下,放炮攻打,炸断了王成两条腿。他当时昏过去,过后苏醒,醒来时夏人打上来,正从他身边过去。他拖着半截身子,抽刀砍断一个夏人的腿,又掷死一个,和第三个夏人手搏,被一刀捅进肚子,临死之前,自己抽出刀,砍中那人,和他同归于尽。李副把总,你当时在场,我说得可有差错?”
李椹一愣,随后霍然而起,大声道:“一字不差!”
“第三路人当中,像他这样死的,总计有一千九百三十一人。他们死之前,未必有多恨夏人,但成业,他们一定恨不能寝你之皮,啖你之肉!”
“还有,你因为进不得城,去而复返,作战不力,被夏人截断后路,致使大军被困,断水断粮数日之久,平白多出那么多的死伤,让本来一场大胜最后胜得窝窝囊囊,咎皆在你一开始违我节度,出卖同袍,才有后面那些波折!他们这会儿原本应该已在城里,和咱们一起庆功,到头来却成了夏人刀下之鬼,炮下飞灰,若是魂而有灵,得知原委,对你又岂能不恨!”
“千夫所指,无病而死,我刘钦今日不杀你,如何对得起这数千将士?如何向这些幸得不死的百余活人交代?方才熊指挥使说‘激励来人’,这话不错。国家多故,不能不正人心,布公道,平赏罚,明耻教战,让人知道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
“若是人人都像你一般,大敌当前,只顾门户私计,只图保存自家,坐视友军蒙难而不动如山,甚至于故意坑害,借刀杀人,则我大雍哪还有半点复兴之望?到最后忠志之士无不力战而死,只剩下蝇营狗苟之辈充斥庙堂,别说是芟除大难,克复中原,就连这半壁江山怕是也难保全!我今日放脱了你,来日怕是要与父皇浮舟东海,漂泊无际了。再欲追补,岂可复得?说到头,我今日非杀你不可,你有什么遗言,都趁现在说出来罢!”
成业被人压着肩膀,半边脸抵在地上,王成的半截尸体正被摆在他面前,他又转不得头,只要一睁眼就能看见。但见两只怒火熊熊的眼睛直愣愣瞪视过来,有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甚至感觉这截尸体动了动,马上就要朝他扑咬过来。
正惊疑间,又被刘钦这么一问,心里明晃晃砸下来一个“死”字,腹中种种思绪尽从背后溻出,说不出话,只是“我、我、我”个不停。
刘钦不理他了,一面解着腰间佩剑,一面问熊文寿,“熊指挥使,我要杀你的下属,你有什么话说?”
熊文寿先前听他几句话轻飘飘道出自己与成业阵前之语,早有一半的怒火转为惊惧,这会儿又见他拉来这么一个人,当着众人的面唱了这么一出戏,明白自己这时要是强争,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别说势难保下成业,就是连他自己恐怕也难长久,难道不闻刘钦刚才那话,有意无意也是在指他?
想到这里,他脸色变了一变,终于低下头道:“殿下持论甚正,令人折服。成业确是罪无可赦,臣没有什么话说,如何处置,皆取殿下进止。”
“那好。”刘钦应了一声,把佩剑连鞘递出去,送到成业眼前,“都松开手。成业,你起来,用我这把剑自裁罢。等你死后,朝廷还会如常追叙你的战功,抚恤你的妻女老母,把你当作阵亡对待,所存家人给半俸终身。”
成业背上一松,脱开钳制,从地上慢慢爬起,却没站起来,跪坐在地,神情恍惚地接过剑,“噌”一声拔出,让一道寒芒照进两眼当中,登时清醒,猛一抬头看向刘钦。
以现在这个距离,他如果举剑前刺,刘钦未必躲得过去。刘钦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可仍是站在他面前,一步不动,两手负在身后,一派威仪棣棣。
此时此刻,刘钦不知道成业心服没有,是不是甘心就死,有没有心怀愧疚,也不关心这个。他只知道一点就够了——成业有一个六十来岁的老母,一个妻子,两个女儿,最小的一个不过两岁,才刚牙牙学语,惹人喜爱。
果然,成业紧盯着他,两眼当中满是狠戾之色,可过后不久,慢慢泛起泪水,终于垂下头,长叹一声,举剑横在脖颈上一划,当即血溅三尺,倒在地上,手脚扑腾几下,就此毙命。
刘钦让他颈血喷了一身,幸好身着黑衣,看着倒不十分明显,只有斑斑数点溅在脖子、下颌,再配上满面威容,简直不可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