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第2/4页)

他的几次鼓起勇气的示好,刘钦都不动声色地拒之千里,他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他的腿,还是他太木讷,太冷情,太无趣。

但是现在,刘钦笑吟吟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亲手给他斟酒,同他说着这么多的话,他忍不住想,刘钦会不会像喜欢周章一样,也有一点喜欢自己?他要做些什么,刘钦才会欢喜?如果换了周章,应该不会像自己这样牛饮吧,他会说什么样的话?

他坐立不安起来。刘钦看他耳朵发红,以为他是有点醉了,于是劝酒劝得愈发殷勤。

他有点想看陆宁远醉酒后是什么模样,会不会话多起来,是乱挥乱打还是倒头就睡。不过这一次没有什么机心,不存什么算计,也不打算从他口中套什么话,只是兴致起来,就想逗弄他而已。

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一去,非有一番死斗不可,不是一飞冲天,便是铩羽而死。风雨晦暝,雷鸣电闪,黑色的浓云已出现在南面的江面上,向着他滚滚而来。可越是这个时候,他就越是珍惜此刻,或许往后数年,那么多个日月当中都不会再有现在这样的宁静。

他要通宵痛饮,醉倒在船上,等到明天天亮,整整衣冠,便要投身于怒涛雷霆当中,扬波搏击一番了。

这艘船上只有他自己的亲卫和陆宁远,没有旁人,他无需矫饰,也不怕稍稍失态,更何况瞧陆宁远那实心眼的模样,会醉在他前面也说不准呢。

只可惜事与愿违。陆宁远坐在那里,一杯接着一杯,那么多酒下肚,却好像掉进牛皮口袋,有多少就倒进去多少,全不见半点醉意。

刘钦劝三五杯,自己只喝下一杯,有时候还藏一藏酒,渐渐也有些不支。“看来是我要先醉了。”他心想。这就是他自己所能控制的最后一个念头,随后,他像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起来。

他机心甚重,哪怕醉酒时也不可能将内心的秘密透露出来,只是不住地臧否人物,把在江北共事过的众将捋过一遍,结果十之八九都让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哪怕是自觉已成了太子死党的熊文寿也被痛骂一番。

只有对秦良弼,还算有些好话,说到解定方时,他忽然沉默不语,片刻后话锋一转,又重新激昂起来,说自己要一变雍军风气,就从彻查军饷一事做起。

他像是醉了,可思路仍十分清晰,但要说没醉,偏偏和平时大不相同。陆宁远让他频频发问,不由也话多起来,问什么便答什么,虽然知道刘钦第二天一早未必还能记得,却仍是将那日当着旁人不便言及的用兵方略和治军之道尽数说来,直听得刘钦不住点头,看向他的眸子像是擦了火,那里面亮堂堂的欣赏之色像是掉下来两颗火星,倏忽烫在他手背上,让他不由一抖,然后想也未想,像被什么驱使着似的,将这只手向着刘钦伸过去。

他实在很想要摸一摸刘钦的手,于是就这么做了,或许因为他喝了酒,到底还是有些醉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不然他如何会有这样的胆量?

碰到的一瞬间,刘钦一愣,正说的话停下来。陆宁远霍然惊醒,下一刻赶紧缩回了手,张了几下嘴,随后神色不大自然地解释道:“船里有点凉……我想看看你冷不冷。”

刘钦虽然醉着,可不糊涂,对人仍有亲疏远近,要是换了旁人,此刻他已经要雷霆作色了,但现在自然是不同的。

说这话时,陆宁远自己也觉着不大可信,脸上露出几分羞惭,还有淡淡的忧虑,让他那张轮廓冷硬的面孔柔和下来,被船舱里的烛光一照,显出几分温柔,在船舱外的江水声中,像是轻轻漾了一漾,让刘钦不仅不恼,反而心中一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他刚被夏营当中救出来,瞎了两只眼睛,藏在树后面听陆宁远一声声喊他的名字的那次?是从他挂在悬崖边,像抓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着陆宁远的伤手,被他身上的血打在脸上的那次?还是那一天,还没有离开睢州的时候,他夜半而归,在黑黢黢的庭院当中见到举着沙袋正在复健右手的陆宁远,月光照下来,映出他脸上的一颗颗汗珠的那次?

月光下面,陆宁远紧紧咬着牙,只一眼就能看出正强忍着疼痛。

刘钦上一世手上也受了伤,最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可陆宁远一点声音也没发出,只在听见他脚步声的时候转过头来,看清是他,褪去警惕的厉色,半边轮廓在月光中悄悄融了,似乎对他露出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他没有出声说些什么,刘钦也没开口,只是定住脚站在远处。

那个夜晚是那样地宁静,云影铺地,风过小庭,在两边的树木间撩起一阵轻轻的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