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第2/3页)

第二次时老仆听清楚了,摇了摇头,在黑暗中却看不见,只能听见一点动静,“他从来没和我们说过。”

过了一会儿,又道:“可能是一个叫呼延震的吧。他经常问起这个人的消息,对别人都不这样关心。”

忽然,云层间落下一道闪电,照亮半个天幕,有一瞬间的功夫,将这座小院也照得亮如白昼。陆宁远的脸与老仆的脸在黑暗当中相对着闪了一闪,一个满布汗水,一个沟壑纵横。然后电光落下,小院又归于黑暗。

借着这道电光,老仆看清了陆宁远的脸,一瞬间认出他来。然后,就听一道厉声的哭嚎如鸟啼般突兀响起,老仆浑身颤抖,泪如雨下,朝着陆宁远扑过去,扯他衣服,拼命捶着他拍着他,没有指甲的手指使劲抓他的脸。

陆宁远呆呆站着。老迈的拳头一道道落在身上,于他而言,一点疼痛也不觉。他眼前忽然闪现出刘钦的身影,眼睛在眉骨里陷着,手腕的骨头支棱出来,神情悒悒的,看到自己看过去,就拉下袖子,藏起了那两只伤疤横贯的手。

这一次,陆宁远没再黯然退开,猛地向前捉住了这一双手。但下一刻,他手中一空,它们便如轻烟散去,刘钦却站在远远的地方,面目模糊着,定定看他。

他朝他走去,每走一步,刘钦便如水上浮光、风中掠影般改换一次面目。

年幼的刘钦伸手一拉,拉他上了自己的那匹小马。他坐下去,鞍间一空,小马消失不见,两人一起跌倒。刘钦血流满地,脖颈间空空荡荡,裸露出鲜血淋漓的腔子,他的面孔却凑近过来,一晃到他眼前,神情带着焦急,好像还有一点关切,张着嘴不住对他说着什么。

陆宁远不住地将眼睛闭上又睁开,悠悠转醒,意识从核桃般大小一点点在身体中延伸开,声音从很远处来,渐渐近了,最后响在他耳边。

“陆宁远?陆宁远?”

刘钦拿手扳着他的肩膀,半扶半抱地托着他,差不多是同他抱在一处。

浑身的肌肉和骨头隐隐作痛,陆宁远想起自己正在发烧,而且烧得很热,这才见到这样之景。但当刘钦见他醒来,把他放回床上,他的后脑挨上枕头时,他忽然明白自己已经醒了,下意识地,喉咙里发出一响。

梦境和眼前的现实交织着,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他明明知道自己此时正在哪里,正在何时,却觉着自己被落在了京郊,落在腊月十五的那天。

他下马,把长枪从地里拔出来,刘钦的身体挂在枪上,跟着向上一提,又沿着枪身滑下,但只滑下一半,枪头的锋棱就卡进肉里。他跪坐在旁边,一手按着刘钦的身体,另一只手把枪抽出来,当啷扔在地上。没了枪杆,刘钦的胸口只剩一个黑色的洞,从那里面,猩红的鲜血汩汩涌出,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下面的地给洇成红色。

他一时呆了,抱着刘钦身体,抱起来,滑下去,又抱起来,又滑下去。刘钦像是变成一滩血肉,或者是一捧沙子,弄散了拢不起来。他把刘钦放在腿上,这次总算抱住了,撕下衣服给他压住胸前伤口,越压血就越流,前后一齐涌出,将他的腿也打湿了。

刘钦的那匹马没有跑走,焦急地围着他转圈,鼻子里发出不安的啼响,不懂刘钦已死,只以为他被抓住,弯下脖子连连用嘴叼他肩膀,想要把他拉起来,牙齿叼破了刘钦肩膀,却没有血再流出。

陆宁远惶然着,没有落泪,只感觉不是真的,揉刘钦心口,没有反应,反而渐渐凉了。什么东西硌在身上,他低头,看见是刘钦身上插着的羽箭,抽出来,箭头挂着一小块皮肉。

李椹策马过来,见到逆贼竟是前太子,同样一愣,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陆宁远见到他,如同抓到一根稻草,急急问:“这是怎么回事?我杀了他么?我杀了他么?”说到后面,话里带了哽咽。

李椹定一定神,知道他和陆宁远卷进了大事,没答这句废话,抬头看向周围。远远已能看见宫里来人,他忙对陆宁远道:“快起来!”

陆宁远没有听见,把手捂在刘钦胸口的血洞上。李椹看见,不明所以,“心都捅烂了,没救了。”伸手想把他拉开。

就这一句话,陆宁远霍然惊醒,浑身猛地一凉,手上跟着一松,任李椹拉开了他。

从此他被落在了那里,即便后来他又做了那么多的事,南北驱驰,六师屡征,名震羌夏,但他从没办法忘记过那日。

什么沉重至极的东西压在身上,几乎要将他压垮了。陆宁远粗重地换着气,不敢看刘钦的脸。

他想,刘钦大约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他要怎么对他?他说还会相信自己,那又是种怎样的相信?要不要全都对他说了?可就是自己亲手杀了他啊,说与不说又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