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在陆宁远出兵接应邹元瀚之前,营中关于是否要去救他,其实有过一番争论。

有些话不好当众拿到台面上讲,李椹私下里找到他,头一句便是问:“老邹当真要救?”

从在江北时,陆宁远行军就颇为谨慎,李椹在刚认识他时还感觉不明显,后来从某一次开始,他便注意到陆宁远每经一处,必然广派斥候,竭力摸清周围一应情况,都有哪些村镇、村里人口多寡、山川河流分布、还有附近有无敌军踪影,如果有,必要弄清楚其军力、动向。无论自己是不是只是在附近临时驻军,并不会久留,也无论之前有没有收到过敌军现身的警情,都从无例外。有时明明人手不足,斥候都派光了,他不惜调可战之兵出营侦查,也要将这些情况弄清。

也多亏了这点,翟广留空营在兰溪镇外,尽发大军中路设伏,预备一举歼灭邹元瀚之事才被他们探到。若是稍微耽搁,被他空营所惑,发现得晚了一点,再想去救便来不及了。

可坏就坏在没有耽搁这个时间。如今事情摆在这里,要不去救,邹元瀚是必死之局,可要是去救……

之前在当涂县,邹元瀚把他们和翟广军一齐困在峡谷当中,坐看他们互相残杀之景可还历历在目,那时他受的伤,直到现在疤可还在身上。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他们坐庄,难道不该照葫芦画瓢,也让邹元瀚尝尝这般滋味么?

况且邹元瀚是衡阳王的人,一早便想除掉太子,要是他死在翟广手里,不费吹灰之力断衡阳王一臂,本就该是他们所乐见的。

他死之后,他的那几万大军由谁收拾?太子若在京中运作得当,这些人全归他们所有也未必全无可能!天上掉馅饼下来,不抓紧一口吃成个胖子,还能把饼再扔回天上不成?

所以当陆宁远令全军准备拔营时,李椹是当真震惊了,更觉匪夷所思。

陆宁远却理所当然地道:“自然要救。”

李椹不好将话说得太明白,但见他这副模样,不知他是没想到还是怎样,心里一急,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道:“老邹是什么人,别人不知,你还不知道么?当涂县的事你不记得了?咱们装不知道,不救他也在情理之中。况且按兵不动,对咱们也不是没有好处……”

陆宁远忽然向他看去一眼,这一眼颇含严厉,让李椹不由一呆,后面的话就卡在了嗓子里没说出来。

很快陆宁远又缓和了神色,一面往身上穿甲,一面道:“都是朝廷军队,岂能见死不救,举大军而资敌?我等切不可以私怨而误公事,不然江北之事便是前车之鉴。”

李椹一惊,知道他是说熊文寿等人在夏人兵锋之下对同袍见死不救,以致江北大举糜烂的旧事,一时哑口无言。让他一说,莫名有了几分自惭之意,但又不甘心,还想劝陆宁远再想想。话要出口,看他脸上神情,马上便知道多说无用,终于放弃了,长叹口气,“罢了,是福是祸都依你了!”说着,抬手帮陆宁远系盔甲旁边他不方便系的带子。

陆宁远没有拒绝,让他帮了这忙,李椹就明白了他没生自己气,这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陆宁远人格太高,便将他显得卑下了,弄得他未免有些不自在,但兄弟间也没有必要为这点事生出什么芥蒂,陆宁远不介意,他也就没什么话说,一面替他系带子,一面冷不丁想:陆宁远救邹元瀚的事要让太子知道了,太子是敬他还是恨他?

那边,陆宁远已经穿好数层盔甲,准备出帐。临走之前,手已放在临别时刘钦送他的那件红色外袍上面,拿起来了一角,想了想,又放回去了。

对此李椹倒是司空见惯,自打刘钦送了这件衣服,除去刚出发那几天之外,就没见陆宁远再穿过几次,尤其交战之前,更是必不会穿。

李椹疑心他是担心交战时把衣服弄破,但和刚才一样,同样也不大理解。

罩袍的作用不就是这样么?不穿在身上,每天挂在帐里干看着,那还要它做什么?他看不如就地给太子写信,让他抓紧再送几件过来,不然陆宁远就冻死在这儿了。但这话到底没敢说。

他与陆宁远相识不算短了,对他的性格也算知道个七七八八。陆宁远性情既随和、又威重,有时候对他嘻嘻哈哈说什么话都行,有时候当着他面则半句玩笑都不敢开。如今开战在即,便是后者的时候,李椹一句没再多说,跟在陆宁远后面掀帐出去了。

等救下邹元瀚,眼看着这人抛下他们,自己跑了的时候,李椹真是恨得直咬牙,更生出满腔怒气,大半对着邹元瀚,小半却是冲着陆宁远。

撤退路上,翟广紧追着他们不放,眼看着就要无法收场,他一忍再忍,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对陆宁远道:“你卖了好,人家却不领情,这下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