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崔允信匆匆走进来,正要往里去,不意却在小园中见到刘钦,忙停下施了一礼,转脚往刘钦这边来。

刘钦坐在石桌旁,刚刚搁下笔,桌上铺着一张纸,还是空白的。如今正是春寒料峭,院中没有什么美景可赏,一泓池水透着寒意,刘钦竟有如此闲情雅致,在小院中临水作书,崔允信不禁在心中称奇,把脚步放慢了点。

他确是有要事前来,所以才这样行色匆匆,但看刘钦如此,忽然觉着自己莽撞,走到石桌旁,先顿了一顿,才对刘钦道:“陆小将军用兵如神,一战而大破流贼,臣特来恭贺殿下!”

他刚走近时,刘钦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不是专为贺喜而来的,把信纸暂时收到一旁,命人进茶,指指椅子,让崔允信坐下。

崔允信没有直接说,他也就没有着急问,只道:“戡定此贼,也是国家社稷之福。”

崔允信没有辞让,腰一弯坐在石凳上,应道:“是、是。”

下人送来茶水点心,一一搁在桌上。像他们这样的人,家里厨子都有些来头,待客用的茶点往往色香味无一不佳,但也往往不会有人吃。崔允信看了一眼,便没有动,但见刘钦拈起一块自顾吃起来,忙也拿了一块吃。

他无心关注点心是甜是咸,一面吃,一面听着屋后花园里的动静。那里叮叮当当,似乎在敲着什么,他想起进门前曾看到从太子府里正用车往外运土,咽下嘴里的东西问:“殿下府里好像是在动工?”

刘钦便知道他此来要说的事的确不急了,举起茶慢慢喝了一口,转过脸对他笑道:“这花园不合我意,近来正好有空,就翻修一下。”

他平日无事时并不常笑,尤其还笑得这样深,以至于在崔允信看来,似乎带了点危险之意,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崔允信心里暗暗咯噔了一下,明白此刻刘钦心里一定正藏着什么东西,但不会对自己说,他也无从猜测、无从揣摩,只觉着刘钦城府深密,下意识把刚刚跟在刘钦后面举起来的茶杯又搁回桌上。

这几个月来,他与刘钦走得很近,刘钦似乎十分倚靠他及他背后几乎从不直接出面的父亲,还有那些聚集在他身边,同为北人的勋贵旧臣子弟。有任何重要的消息,刘钦与他们往往都互相知会,刘钦在朝中有什么举动,他们也不遗余力地配合。

他是其中与刘钦离着最近的一个,不管是他还是别人,都这样认为。旁人羡慕他,他也为此颇感自得,但同时总是隐隐有一种感觉,比起亲近,在面对着刘钦时,他感到的倒更多是种惧怕。并不是因为刘钦身居高位,而是因为他心中真正想着什么,崔允信知道自己并不当真清楚。

但他愈是惧怕,就愈是放心,也愈发坚定。刘钦如果是个一眼就能看到底的酒囊饭袋,那他们这些人跟他一起搅进这乱局当中,怕是真嫌自己命长了。

他收回思绪,见刘钦还在喝茶,干干问道:“听动静,是要把整个园子都大翻一遍罢?”

“嗯。”刘钦向后院方向看去一眼,就收回视线落在别处,看着颇为随意,“估计还要两个月才能竣工吧。”

崔允信坐不住了,在凳子上挪了挪屁股,对刘钦道:“殿下,有一句话,由臣来说或许不合适,但臣私心不能不为殿下考虑……”

刘钦正色道:“你说。”

崔允信本来颇难开口,但看刘钦显露出这样郑重的神态,想父亲交待的这些话句句都是在为刘钦考虑,没有半点私心,也就觉着没有什么不好说的了,顿了一顿,坦诚道:“小陆将军一举击破扎破天部,于殿下、于朝廷都是一桩大喜事。流贼虽有多股,但大多不成气候,都是些山里的响马而已,真正为朝廷所忌惮的,一个是这扎破天,另一个就是那翟广。”

刘钦听到翟广之名,放在桌上的手指无意识勾了一勾。就听崔允信继续道:“如今扎破天部被破,剩下的翟广部独木难支,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黄州府那边的具体情况,但想来是胜局已定,剩下的便是追亡逐北、乘胜追击而已。”

刘钦截断道:“翟广进入坚城,夺回家眷,已不再受制于我。况且扎破天本人虽已就缚,其部众未必就作鸟兽散,毕竟是万余人的大军,哪怕十个人里留下一个,投了翟广,也棘手得很。”

“邹元瀚所辖官军也被打散了,至于从黄州府外调去的官兵,推算时日恐怕也不会马上能到,其实他陆靖方自己也成一根独木了,恐怕不好这样乐观,只看过几天的军报如何了。”

崔允信听他说得严峻,并不很以为然。在他看来,陆宁远既然能破一路,就能破第二路,只是时间早晚、损失大小的问题。对于黄州府的情况,因远离京城,消息真假难辨,这些天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流贼已经被破了、大军马上就要凯旋的,有说官军被打得四散、流贼就要逃往省外了的,鹅笼镇这样一座小城,在这些天传来的消息里更是几经易手,令人摸不着头脑,不知该信哪一个。但既然陆宁远的捷报送来,那便坐实前方是打了胜仗,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不在战场上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