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第2/3页)
刘钦安然无恙,正站在刘缵的旁边。
在刘钦身后,拖着脚步慢慢走着的陆宁远后知后觉地想,光天化日之下在自己家里杀死国之储君、杀死自己的亲弟弟,其实绝不是刘缵会干出的事,也非常人所能为。又想,自己扔下大军,无令私自进城,便是罪加一等。纵然刘缵不追究他擅闯之罪,消息传回,明日或是后日的朝会,朝臣们的弹劾也定饶不了他。
但是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他的腿又疼起来,但刚好刘钦走得很慢。他在后面看着刘钦的发顶,渐渐平静下来,想刘钦很快就会开口,问他怎么私自入城、问他平叛的事,问周维岳和扎破天如何了,或者问其他的什么,但刘钦始终一言不发,就是这样在前面慢慢地走着,就这么一路走回家里。
回家之后,刘钦才终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问他:“靖方,你吃饭了没有?”
陆宁远一愣,半晌摇了摇头。
刘钦一笑,“来得这么急,想也没有。”招呼强撑着不睡,等他回来的德叔趁天亮前去眯一会儿,找了个年轻小厮,让他去厨房弄一点饭。
府里的下人通常会留一些饭给自己吃,有时剩得多一点,就会留到第二天。小厮领命去了,陆宁远局促道:“不必麻烦,我不用吃。”见刘钦不语,他似乎担心刘钦要让人给他专做一桌八菜一汤,忙又道:“下一点过水面就可以了。”
他吃面时总是呼噜呼噜两下全吸下肚,快是快,但看着颇为吓人,刘钦看过一次,就再没让府里做过面,闻言只当没有听见,看自己坐下之后,陆宁远也跟着坐下,反而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低下头在他面孔上打量。
陆宁远第一次被他这样看着,愣了一下,随后像是被开水烫过,一点点向里缩了起来,恍惚间只觉着自己在椅子上足足小了几圈,两手两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此时刘钦也正感到奇怪。
他惊讶地发现,那在陆宁远眼中曾经有过、后来又莫名消失了的平静、坚定之色在今天又回来了,陆宁远好像忽然从和他志同道合、并肩而立,变得离他十万八千里远。
在自己没看到的地方,陆宁远找回了一个曾经被他放下的决心,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也没有急着发问,抬起手,不打招呼,在陆宁远脸上摸了一摸。
“才三个月,怎么憔悴这么多,翟广这么难打吗?”
下意识地,陆宁远抬手猛地一抓,把刘钦的手腕抓在手里。他用的是右手,刘钦只要发力一挣,就能把他挣脱。但刘钦没有,只是把手从他脸上移开了。
陆宁远却没有放手,反而将另一只手也抓了上去,这次刘钦挣不脱了。被刘钦这样看着,他几乎什么都要忘了,只听一个声音从自己喉咙里面发出,“和我走吧,离开建康,马上就走。”
刘钦一愣,随后问:“去大同么?”
他这四个字说出,便如高山坠石,陆宁远霍然一惊,愕然抬头瞧他。
刘钦手腕被他攥着,却丝毫不显弱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一声,道:“看来被我说中了。”
送饭的小厮把重新热了一下的剩饭端上来,放在桌上,然后暗怀心虚地去了。陆宁远顾不上瞧,只愣愣地看着刘钦。
刘钦上一次瞧见陆宁远刚才的眼神,还是在解定方的营中,那时候他问陆宁远之后有何打算,陆宁远回答说要去大同。大同如今已归夏人所有,非复他雍国之地,但刘钦没有忘了,那里是陆元谅镇守多年的地方,也是他最后的埋骨之所。
他的另一个儿子陆令,也就是陆宁远的哥哥,后来也归葬那里。因此大同于陆宁远而言,或许有些别的意义,刘钦猜不出全部,也能猜出十之七八。
他弯了弯腰,同陆宁远离得更近,低声问他:“当初答应了我,现在又反悔想跑,靖方你说,做大将的哪有临阵脱逃的?别是黄州府走了一圈,跟着邹元瀚学坏了。”
他带着戏谑,带着轻佻,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将刚才在刘缵府上涌上心头的那一抹怜意、将心中的真正所想藏在后面。于是陆宁远便看到,同那自己所见的庞然大物和其下每一只提线木偶一样,刘钦也将同样的丝线套在了自己头上。
他心里一阵震颤,拖着不顶用的腿,又被那熟悉的痛苦追上,但惟有怔怔地任那丝线把自己系得牢了,没有挣上一下。
在刘缵府上看到刘钦的第一刻,在那一个短短的瞬间,他便明白了,哪怕刘钦和刘缵一般无二,那也没有关系。他想要留在刘钦身边,想要刘钦健康、平安地活着,在那一刻胜过其他的所有。他想要早上睁眼就能看到刘钦,想要他把满腔心事和上一世从不曾和他讲过的志向说给自己听——无论他怎样对待自己,怎样对待他也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