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这是大雍永固四年第三个月。

这一月,夏人厉兵秣马,陈兵江淮,主力驻军凤阳,分兵各据庐州、滁州等地,南窥建康。解定方聚拢大军,据守江岸。夏人发来最后通牒,国势愈发危如累卵,而此时雍国朝堂之上,却是在争论陆宁远的功罪。

这天方一上朝,果然马上就有人弹劾陆宁远目无纲纪,撇下大军私自赶回。刘钦知他嘴笨,自己又不好以储君之尊直接出面,便授意崔孝先等人替他申辩。

之前皇后被打入冷宫,刘钦又惹得龙颜不悦,被迫闭门在家,听说眼睛还坏了,京城里一时大有变天之意。崔孝先出于谨慎,便不许崔允信出门,别再急着往刘钦身边凑,先观望两天,看看形势如何。

或许是刘钦真有几分驭人之道,一向拎得清的崔允信竟在此事上面忤逆于他,说什么都要去看望刘钦。崔孝先情急之下就给他告了假,锁在家里,钥匙放在自己袖子里面,这才把他伏住。这父子俩一个心里打鼓、举棋不定,一个气得拍门大叫,只有崔允文看着一切如常,照旧在早上出门,晚上归家,忙着朝廷公务。

现在圣心已回,刘钦眼看着过了这关,身体好像也恢复如常,这天又变了回来。崔孝先因着之前的事,颇为心虚,攒了一身的力气正愁没处可用,见到这重新向刘钦卖好的机会,哪肯放过,当下摇起三寸不烂之舌,极力替陆宁远抗辩。

陈执中说陆宁远擅离职守,崔孝先说事出有因。陈执中说陆宁远目无纲纪、丝毫不顾朝廷礼法,崔孝先说那是因他此次平叛战功被人吞没,怕位卑言轻,即便上书也不能上达天听,无以自明,一腔忠愤之下这才加紧赶回陈述冤情。陈执中说此次平叛的一应经过,在前方统兵大将陈述战功的奏表上记载的清清楚楚,谁也没有二话,怎么只有陆宁远一人的战功被吞?崔孝先说邹元瀚所上奏表当中多有前后矛盾之处,当场列举下一二三四。

他原本虽然同刘钦私下里走得很近,但也没有像这样旗帜鲜明的时候。陈执中见他不依不饶,愈发惊疑,怀疑他手里掌握了什么别的东西,便更加饶不过陆宁远去,暗地里决心要彻底摁死他,以绝后患,于是论心不论迹,拿陆宁远练兵时那几句“目无尊上”的话说起事来。

此事之前就遭人弹劾过,朝廷派去的御史也曾当面问责,当时李椹解释了其他几点,唯有这一点不敢置词。凡事涉及到天子,便不得不多几分小心,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陆宁远说得没错,军中那些粮食确实是百姓在地里种出来的,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能有那些田地,也是盛德光照所致,与他们自己何干?陆宁远不提天子而归功旁人,实在大犯忌讳,就是崔孝先也不敢反驳。

陈执中见他哑火,乘胜追击,又一次翻出陆宁远在江北曾背叛长官的旧事。那是一笔糊涂账,虽是死罪,却也是其情可原,正说反说都有理。只是连同陆宁远出言不逊、又擅自回京,加上之前未奉调令便私自移师黄州府等事一块翻出,便对陆宁远颇为不利。

刘崇做了几十年的皇帝,自有一套驭将之道,比起那些打仗不行的庸才,最为他不喜的其实是陆宁远这般不听朝廷节制的。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副守备,就如此桀骜难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若不敲打一下,让他加以收敛,将来万一手握兵权,岂还了得?当下便止了争论,将陆宁远下狱,等候问罪。

刘钦心中已有准备,知道此时不可强争,便不急着说话,拿眼神示意陆宁远没事,不出几日定然放他出来。陆宁远不知看懂了没有,让人带下去时,神情只一片平静。刘钦瞧着,心里忽然闪念:莫非在我死后,他也曾下过大狱不成?

邹元瀚已屯兵京郊,却并不着急入城,勒马不动,是在等刘缵传来的消息。

这次同流贼交战,他麾下人马损失过剧,上万人的部队都打散了,虽然临时招募了些人凑数,但毕竟不同于自己嫡系,使唤起来并不顺手。于他这般将领而言,麾下部众便是他为将的胆气,兵强马壮,他腰杆就硬,人马打得七零八落,他便有点硬不起来,犹犹豫豫不敢进京。

况且他所传捷报,也颇有些春秋笔法,将败绩隐去不谈,许多战功则是自陆宁远处吞没而来。固然山高路远,朝廷难明具体实情,但也得仰赖刘缵他们替他修饰一番,不然难免让有心人拿来做他的文章。于是他便按兵不动,观望建康形势,直到刘缵传信给他,说陆宁远已经下狱,刘钦那边虽然反击,却也始终没有翻起大浪,这才放心进京受赏。

他平贼有功,自然恩眷甚隆,登明堂、饮御酒,天子亲临,一一颁赐有功。而在他逗留的两日之间,李椹已秘密进京见过刘钦,将这一战所有经过一一复述,更带来了周维岳随军运来的一应证据。